雷峰塔底的禁室里，法海手中第一百零八顆佛珠裂開時，一滴妖血順著檀木紋路爬上了他的虎口。那血珠在長明燈下泛著詭異的青金色，他枯坐三百年的鎮妖碑突然震顫，碑面蛛網般的裂痕中滲出混著蒲公英絨絮的腥風。

“阿彌陀佛...“

法海的誦經聲戛然而止。鎮妖碑轟然坍塌，露出碑底暗格里半件蛇鱗袈裟。青黑色的鱗片在黑暗中幽幽發亮，每片鱗隙里都縫著芙蓉鎮少女的指甲，指甲蓋上刻滿細如蚊足的《楞嚴咒》——咒文竟是用白蛇妖血抄寫的。

“禿驢可摸到袈裟內襯的經文了？“

青蛇的聲音突然從蛇骨傘柄傳來，混著鬼市熔爐的轟鳴。法海指尖一顫，袈裟內里翻卷的剎那，他看見自己的倒影——三百年前那個手持降魔杵的年輕僧人，正將白蛇的脊骨抽成絲線，繡進這件“鎮妖圣物“。

佛珠串突然崩斷。一百零八顆檀木珠墜地時，竟自行滾成“山風蠱“卦象。法海左掌的“卍“字佛印灼痛難當，他扯開袈裟衣襟，發現胸口的菩提紋身已變成蛇形——正是當年血羅剎被天雷劈碎的原身。

“你超度的亡魂，都在司命殿丹爐里哀嚎！“青蛇的嗤笑震得塔磚剝落。法海揮掌劈向聲源，掌心雷光卻穿透蛇鱗袈裟，轟碎了禁室穹頂的佛像。石佛頭顱滾落時，空洞的眼窩里流出混著蒲公英的妖血，在地面凝成阿蒲在地脈暴走時的模樣。

袈裟突然活過來般纏住法海脖頸。鱗片倒豎著割開他喉結處的佛珠疤痕，三百年前白蛇的泣語混著血羅剎的尖叫灌入耳中：“阿姐的皮肉鑄袈裟，我的筋骨化蛇傘，禿驢的功德好生錦繡！“

法海暴喝一聲扯碎袈裟，袈裟殘片卻化作萬千小蛇鉆入地縫。他追著蛇影掀開地磚，磚下埋著的不是妖骨，而是凈血營的煉丹賬簿——泛黃的宣紙上，他親手謄抄的《金剛經》竟成了丹材目錄，每一筆“如是我聞“旁都標著混血兒的生辰八字。

“師父...師父！“

恍惚間，法海聽見小沙彌的哭喊。他抬頭看見長明燈焰里浮現三百年前的雨夜：司命星君將白蛇妖丹塞進他掌心，丹氣在他腕間凝成“卍“字佛印。“此丹可鎮心魔。“星君的笑臉在燈焰中扭曲，“當然，需用雷峰塔下九百童女血溫養。“

禁室突然灌入刺骨寒風。法海低頭看向掌心，發現那滴妖血已滲入皮膚，在血脈中游成青銅齒輪的形狀。袈裟殘片在地縫深處發出尖嘯，與千里之外鬼市熔爐區的儺神面共鳴，震碎了雷峰塔第一層的地基。

法海掌心的“卍“字佛印開始逆時針旋轉時，雷峰塔底的積水突然沸騰。那些浸泡著鎮妖符咒的渾水咕咚冒泡，每個水泡破裂都炸出一聲混血兒的啼哭。他低頭看見水面倒影——自己的袈裟正被蛇鱗反噬，七百片黑鱗倒卷著刺入皮肉，在胸口絞出一朵血肉蓮苞。

“禿驢可知？你每念一遍《金剛經》，司命殿的丹爐就旺一分！“

窺天鏡的光柱穿透塔壁，司命星君的幻象踩著丹爐熱氣降臨。法海暴喝揮掌，掌心雷劈碎幻象的剎那，星君殘影卻化作青銅齒輪，咔嗒嵌入他腕間旋轉的魔紋。

蓮苞在此刻轟然綻放。十二瓣黑蓮每片都刻著法海超度過的亡靈名諱——“青魚精阿蠻“、“槐樹妖紅袖“、“人狐混血三兒“...這些名字正在蓮火中蜷曲碳化。法海嘔出的佛血濺在蓮心，血珠里浮出駭人畫面：血羅剎被九道天雷貫穿琵琶骨，雷光里竟纏繞著《楞嚴咒》的梵文鎖鏈。

“當年若非你獻計用白蛇煉丹...“新的幻象從蓮蕊升起，司命星君捏著法海的手將降魔杵刺進白蛇七寸，“哪來這鎮壓群妖的功德金身？“

法海右眼的瞳孔突然碎裂，露出底下青銅澆筑的機械眼珠——那是他三百年前為求“佛目通明“，親手剜出人眼換上的司命殿法器。

魔蓮根系順著腿骨鉆入地脈。法海看見自己的腳趾正在木化，關節處長出帶著倒刺的蛇鱗。最駭人的是丹田處：原本盤坐的金身佛陀，此刻竟變成血羅剎阿姐的蛇形妖丹，丹氣里游動著儺神面的青銅紋路。

“法師！法師救救奴家！“

黑蓮突然傳出青魚精阿蠻的哭喊。法海眼睜睜看著蓮瓣上的名字燒成灰燼，灰燼里飄出阿蠻的殘魂——那縷魂魄竟裹著凈血營的“丹材“烙印，正被儺神面的獠牙撕扯。

“原來...都是飼料...“法海魔化的左掌捏碎青銅佛目。齒輪碎片割開掌心，流出的不再是金血，而是混著蒲公英絨絮的銀漿。那些漿液落地即燃，火苗里跳出萬千青銅小人，每個都舉著刻“卐“字的降魔杵，追殺四處逃竄的混血兒魂魄。

塔頂突然傳來琉璃瓦崩裂聲。法海抬頭，透過魔蓮燒穿的塔身，看見血羅剎的蛇骨傘正在鬼市上空盤旋。傘骨間垂下的青蛇魂魄突然睜眼，隔著百里虛空與他對視：“禿驢，聞到你身上和我一樣的臭味了嗎？“

魔蓮在此刻徹底失控。蓮心噴出混著佛骨碎片的黑火，將法海半身燒成焦炭。但焦皮下很快鉆出青銅色的蛇鱗，鱗片縫隙里滲出司命殿丹爐特有的檀腥味。最可怖的是他的脊椎——三十三節佛骨正逆生為蛇骨，每節骨縫都夾著片帶血的紅肚兜碎片。

“阿彌陀佛...“

法海魔化的聲帶震落最后一塊鎮妖磚。當磚體上“赦“字落入魔蓮時，整座雷峰塔開始傾斜。地脈深處傳來阿蒲的民謠聲，那調子竟與血羅剎阿姐在丹爐里哼唱的哀歌同頻共振。

法海的脊椎完全蛇化的瞬間，雷峰塔頂的鎏金佛像轟然墜下。他徒手接住十丈高的佛首，指縫間滲出混著青銅齒輪的黑血。佛首的眼窩突然淌出巖漿般的金淚，淚珠在地面凝成血羅剎的幻影，那幻影的蛇尾正纏著儺神面的殘片。

“哭什么？“血羅剎的幻影舔舐著佛淚，“是哭你的佛，還是哭你自己成了魔？“

法海魔化的右眼綻開黑蓮，蓮心噴出的業火將佛首燒成青銅汁液。他扯下身上殘存的袈裟，露出蛇鱗密布的胸膛——每片逆鱗都嵌著個混血兒頭骨，頭骨天靈蓋上刻著他親手寫下的“赦“字。

“阿彌陀佛...“

魔氣翻涌的佛號震塌塔基。法海折斷陪伴三百年的禪杖，將蛇鱗與白蛇逆鱗熔鑄成新的杖身。當杖頭刺入地脈時，塔基下的土石轟然塌陷，露出層層疊疊的孩童顱骨堆——每個頭骨的齒縫間都塞著片紅肚兜殘角，上面繡著芙蓉鎮巧娘們的閨名。

血羅剎的幻影突然實體化，蛇尾掃飛三百顆頭骨：“禿驢睜大眼看看！這些被你'赦免'的雜種...“

一顆頭骨恰巧撞上法海的魔瞳，顱骨內封存的記憶洶涌灌入：十二歲的巧娘被按在丹爐前，用胎發繡完最后個“蒲“字，便被天將擰斷脖頸塞進爐膛。

魔杖在此刻徹底蘇醒。杖頭的白蛇逆鱗映出阿蒲的地脈巨人——那巨人正踏碎凈血營丹爐，體內流轉的魔氣與法海同源。法海突然暴起，魔杖劈開塔基下的顱骨堆，九百個“赦“字騰空而起，在雷峰塔廢墟上拼成血淋淋的《金剛經》全文。

“好個超度！“血羅剎的蛇骨傘刺穿塔身殘骸，“用九百童尸布經，你這魔當得比神還烈！“

法海魔化的聲帶發出青銅摩擦般的嘶吼：“那就讓貧僧...超度三十三重天！“

魔杖砸向地面的剎那，地脈裂縫里伸出萬千青銅手臂。那些手臂攥著儺神面的殘片、因果鼎的碎塊、誅妖臺的鎖鏈，在法海背后拼成遮天魔翼。血羅剎突然怔住——她看見魔翼的骨縫間，竟粘著自己阿姐被抽筋扒皮時濺出的妖血。

“禿驢！你竟敢用我阿姐的...“

“是你們逼我成魔。“法海振翅掀翻整座雷峰塔廢墟，“現在，該讓諸佛嘗嘗自己的丹藥了！“

塔頂佛像殘軀突然睜眼，瞳孔里射出司命殿的窺天鏡光。法海魔翼上的青銅手臂暴長，抓住光束反塞回鏡中。鏡面崩裂的巨響里，血羅剎看見窺天鏡彼端的司命星君——那老兒正捧著丹爐逃竄，爐口飄出的青煙里，隱約可見白蛇殘魂的微笑。

地脈巨人阿蒲的咆哮從千里外傳來。法海魔翼上的因果鼎碎塊突然發熱，映出誅妖臺上鹿童自刎的畫面——少年將軍用最后的人性斬斷鹿角，角根噴出的血正滲入地脈，與阿蒲的藤蔓融為一體。

“因果...“法海魔瞳里的黑蓮突然凋謝，“原來這就是因果...“

他折下魔翼的一根青銅骨刺，蘸著雷峰塔基的童尸血，在空中寫就新的偈語：

“佛既食肉，魔當弒天。“

偈語成形的瞬間，三十三重天同時響起琉璃碎裂聲。血羅剎的蛇骨傘不受控制地飛向魔杖，與儺神面殘片、白蛇逆鱗共同凝成弒天刃。而法海背后，阿蒲的地脈巨人正踏著血色蒲公英，向天庭擲出混血兒尸骸凝成的戰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