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宮的琉璃穹頂下浮著千盞珊瑚燈,暖黃的光暈籠著宴席間穿梭的鮫女,她們裙擺曳過水晶磚時帶起細碎的鈴響。哪吒攥著那桿新得的火尖槍,槍尖上的藍芒一跳一跳,像是母親臨終前咳出的最后一口血沫子。他盯著案幾上那碟玲瓏蝦餃發怔,筷子尖戳破了薄皮,粉白的蝦肉滲出來,紅得刺眼。
敖丙坐在他對面,玄冰甲胄的鱗片正隨著潮汐聲緩緩翕動。他抬手去夠酒樽時,指節突兀地僵在半空,青筋從蒼白的手背暴凸出來,像是冰面下猝然炸開的裂痕。
“敖丙?“哪吒擱下筷子,混天綾悄無聲息地纏上腕子。他看見對面人的瞳孔正在擴散,漆黑的龍目里浮起蛛網似的金紋——與天尊指尖那抹光一模一樣。
琉璃頂突然炸開驚雷般的碎裂聲。敖丙的冰錘擦著哪吒耳畔掠過,釘入身后蟠龍柱的瞬間,整座大殿開始傾斜。蝦兵蟹將們尖叫著抱頭鼠竄,青玉案幾翻倒時,一尾紅鯉從打翻的湯盆里蹦出來,在滿地瓊漿里徒勞地拍尾。
“攔住他!“申公豹的嘶吼混在坍塌聲里。他豹爪撕開飛濺的琉璃片,卻見敖丙已躍上殿中央的蛟龍雕像。那石雕的龍目突然轉動,銹綠的銅鱗嘩啦啦抖開,噴出的蒸汽裹著陳年海腥味,熏得烏雅倒退兩步。
哪吒的混天綾卷住敖丙腳踝時,聽見鎧甲縫隙里傳出齒輪錯位的咔嗒聲。被拽下龍背的敖丙重重砸進珍珠簾幕,簾后那堵繪著八仙過海的珊瑚墻轟然倒塌。煙塵里浮起一線幽藍,是哪吒母親常簪的孔雀石釵頭。
“當心!“青陽子的破鑼嗓子驚得哪吒后頸發麻。他旋身將火尖槍橫架頭頂,玄冰錘砸在槍桿上的力道震得虎口迸血。敖丙的臉在冰甲后扭曲成陌生的模樣,嘴角卻還噙著半句未說完的“快逃“。
混天綾絞住冰錘的剎那,哪吒瞥見敖丙左手小指抽搐著蜷起——那是他們兒時約定的暗號。他故意露個破綻,任對方將自己逼到斷柱下。當敖丙高舉冰錘時,哪吒突然松了槍桿,混天綾如赤蛇般竄向左側梁柱。
“給我撐住!“他嘶吼著甩出紅綾。斷柱壓著的珊瑚礁下,一只小蝦兵正拼命扒拉著被壓住的螯鉗。敖丙的冰錘在半空硬生生轉了個彎,錘頭砸碎壓住蝦兵的礁石,飛濺的冰碴在他頸側劃出血線。
大殿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哪吒喘著粗氣跪坐在琉璃渣里,看著敖丙眼中的金紋潮水般退去。龍太子踉蹌著扶住殘柱,指尖撫過頸間血跡,沾了血的手指緩緩在柱面畫了個歪扭的八卦。
申公豹的爪子就是在這時扒開瓦礫的。他拈起塊刻著齒輪的青銅碎片,上面的不周山圖騰正在滲血——敖丙的血。遠處傳來太乙真人醉醺醺的吆喝,老神仙正騎在解體的蛟龍尾巴上,把龍須編成麻花辮。
龍宮賬房的梁柱上纏著發光的海藤,幽藍的熒光映得龜丞相的綠腦殼像顆泡發的綠豆。老龜的爪子在鐵算盤上撥得噼啪響,算珠碰撞聲混著遠處海溝的嗚咽,聽得哪吒后槽牙發酸。
“昨日戌時三刻,太子殿下確曾路過藏寶閣。“龜丞相慢悠悠吐出個水泡,泡泡里映出敖丙僵硬的背影,“但看守的夜叉說...咳...太子是捧著東海鎮痛膏出來的。“
申公豹突然嗤笑出聲,尖指甲叩了叩案幾上那灘可疑的黏液:“鎮痛膏能流成半尺厚的膠泥?您老這假賬做得比豹族祖墳的草還潦草。“他說話時尾巴不耐煩地拍打地面,濺起的水珠驚得賬本里的墨魚小吏噗地噴出團黑霧。
哪吒的指腹摩挲著火尖槍的紋路,槍桿上母親殘魂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緊。他盯著龜丞相縮在殼里的脖頸,那里有條新鮮的擦傷——和機關庫齒輪的齒痕嚴絲合縫。
“既然丞相堅持...“哪吒突然旋身將火尖槍插進珊瑚地磚,槍頭藍焰轟地點燃整排鮫油燈,“不如我們瞧瞧真正的賬本?“驟亮的火光里,龜丞相爪尖那抹齒輪油的反光無所遁形。
老龜的眼珠子骨碌轉了兩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綠袍子下伸出條布滿吸盤的觸腕,快如閃電地卷向房梁上的鎏金匣。烏雅的反應比海箭魚還快,狼魂從骨杖竄出的瞬間,賬房內掀起小型旋風。
“嗷嗚——“狼魂撞上龜殼的悶響活像打更的梆子。老龜紋絲不動,狼魂卻打著旋兒跌進青陽子懷里,撞得他道冠歪斜。申公豹趁機甩出豹尾纏住觸腕,哪吒的紅綾已卷住鎏金匣——
“吞了它!“龜丞相的嘶吼驚破海水的平靜。鎏金匣突然裂開,鐵算盤化作流光竄向門外。青陽子下意識張嘴驚呼,最末那顆算盤珠精準地射入他喉間。
“咳咳咳!你爺爺的...“青陽子掐著脖子滿地打滾,喉嚨里發出算珠滾動的咕嚕聲。哪吒的紅綾追到門邊又折返,槍尖抵住龜丞相眉心:“吐出來!“
“小友說笑...“老龜的綠豆眼瞇成縫,“老朽的算盤,從來只進不出。“
烏雅的骨杖重重頓地,狼魂齜牙逼近龜丞相耳后的褶皺。哪吒突然嗅到絲焦糊味——青陽子的道袍下擺正冒出青煙,吞下去的算珠在腹腔亮起紅光。
“按住他!“申公豹的爪子撕開青陽子衣襟,皮下凸起的算珠印子像群亂竄的老鼠。哪吒咬牙將火尖槍按在他肚皮上,槍頭藍焰驟斂,只余滾燙的槍桿:“忍著點!“
“燙燙燙!道爺的丹爐都沒這么...“青陽子的慘叫隨著哪吒手腕翻轉變成嗚咽。槍桿游走過的皮膚泛起焦痕,腹內算珠被熱力逼得逆行上涌。當那顆裹著胃液的鐵算盤珠“當啷“落地時,敖丙突然踉蹌著扶住門框,鎧甲縫隙滲出冰碴:“珠面...有暗紋...“
申公豹用爪尖挑起算珠,海藻綠的銅銹下,蜿蜒的暗河圖紋正泛著血光。龜丞相的嘆息混在翻涌的暗流里:“弱水三千里,不及不周山...“老龜的綠袍突然癟下去,只剩個空殼卡在珊瑚椅間。
哪吒踩住那顆滾動的龜首,槍尖挑開層層疊疊的假頸皮,露出內側新鮮的齒輪油漬——和機關庫石獅爪縫里的污漬一模一樣。遠處傳來太乙真人醉醺醺的吆喝,老神仙正騎著發光的水母,把海帶當韁繩甩得呼呼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