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高秀一輩子都沒辦法搞清楚，在虹彩市的地下管道之中，林川回頭的那一刻到底發生了什么。

正如林川也被2169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束縛了半輩子。

但高秀比他幸運，或者說比林川在心理和觀念上更加的強大。

這源于高秀的心性，那便是如果一件事想不通，那他就先放在一邊，等到哪天有了頭緒再來解決。

又或者這件事一直懸而未決，也不會影響高秀的行動和生活。

正如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么紅鼠要出賣自己一樣，這不妨礙他回來報仇。

反正林川現在看起來是變得跟平常一樣，高秀和貓頭鷹便也不再深究其中的緣故。

就如同先前所說的那樣，越細究便越迷糊，越迷糊便越容易給自己找麻煩，他們兩人都不是一定要見了南墻才回頭的主兒。

但這其中的細微區別在于，高秀會提前轉彎，貓頭鷹則是沒有那種一口氣奔到南墻前的心氣，當發現道路過于曲折，遙遠時，她會選擇早早放棄。

不管怎么說，他們終究在半夜脫離了那好像地下迷宮一樣的下水管道，各自歸家。

干古玩這一行的，和虹彩市大部分人的生活習性并不相同，在大部分人習慣于在深夜仍游蕩于街頭，把它當作白晝來過活的時候，古董商人們仍追求在自然光底下欣賞那些陶瓷，物件原本的色澤。

也因此，直到第二天，太陽高高掛在天上的時候，貓頭鷹才打著哈欠來找高秀。

他們并沒有找林川一起去，只答應了會把知道的消息和他共享。

因為林川沒有受過偽裝的訓練，貿然帶上他，而又露餡的話，會很麻煩。

畢竟海螺街是一條龍蛇混雜的街道。

它號稱古董一條街，聽起來像是顯得無事干的老頭，提著鳥籠逛街，偶爾伸手拿起幾個古銅錢的地方。

然而實際上它又復雜得很，這里幾乎是走私品的集散地，既有在刀口上舔血的土夫子，也有前來銷贓，打聽價格的地下狂人，甚至還有些為了尋找某種遺失的古老宗教祭儀而前來的狂信徒。

比起四大家族固有的地盤，這個三不管地帶危險的很，相傳藤宮士郎來這里找一枚古代的戒指做結婚禮物的時候，也足足帶了兩車的保鏢。

能在這種地方開店的，絕不是普通人。

因此高秀在出發之前，為了不引起額外的麻煩，他將戴著黑色所羅門的手指用紗布包裹起來，看起來像是受了傷。

之前貓頭鷹有注意過這枚戒指，只當高秀是為了打人的時候傷害更狠而戴上的，又或者是某種身份的象征，并沒有感覺到它有什么特別的，然而在他將手指包裹起來之后，反倒還覺得不太習慣了。

事實上，高秀對貓頭鷹現在的裝扮更感到不適應。

她穿上了寬大的白色長袖，將頭發收在鴨舌帽里，穿不是很合身的牛仔褲，連那對耳環也被收了起來，臉上妝容也起了變化，似乎是故意將五官畫的深邃了一些。

她甚至還穿了內增高，給自己墊上幾片鞋墊，這時候看起來頭頂已能抵到高秀的耳垂。

這叫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假小子，與之前青春靚麗的高中女生形象完全沒有重合的地方。

比起自己還要貼一張仿生人皮，貓頭鷹則是生動地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東亞魔法，不僅是臉完全變了，就連之前那寬闊的胸懷，這時候也已消失不見蹤影。

于是兩人便在這種互相感到疏離與怪異的氛圍之中，并肩進入古董一條街。

一路上，熱情的小販們不斷向他們推薦一些來自小商品批發市場的所謂“古董”，比如用吃剩的豬骨頭隨便磨一磨，偽裝成象牙的小笛子，整串都是凝膠，又往里塞了一只蚊子和蜘蛛的史前琥珀手串。

期間還有公式化地喊著跟貓頭鷹有緣，要免費贈她的，所謂高僧開光過的佛牌。

這叫高秀確實感覺到了一種鄉愁，很是熟悉，也很是煩人。

兩人躲開這些煩人的小販，尋著名片上的地址來到吉叔的古董店前。

不同于那些門口恨不得全擺上熒光燈柱，再放幾個虛擬影像招攬客人的普通商店，古董店的門口都顯得古樸，典雅，甚至有些冷清。

櫥窗里擺著各種古玩，有來自古九州的字畫，也有波斯的瓷器。

高秀抓著門口那個生銹的鈴鐺搖了搖之后，看起來像是玻璃木門，實際上是防彈門的大門從里頭被推開，露出了一條縫隙。

從里頭探出一張明顯有著東亞面貌的臉，大鼻子，粗眉毛，光頭，一對招風耳，光頭。

光頭站在里面，并不急著開門，而是先打量他們。

認出高秀臉上戴著面具，他并不感到驚訝，也沒有什么厭惡，只是像對待平常客人一樣，語氣冷淡，似乎要將人拒于千里之外。

“吉叔不想有人毀了他的店，所以如果帶了家伙，請先交我保管。”

高秀沒有隱瞞，從風衣里取出左輪手槍，咔噠一下將子彈卸下，又轉了一圈后，反著遞給光頭。

光頭剛拿到手里，只感覺手腕一沉，“呵，仿古愛好者，拿這么重的槍，是開槍會比較穩嗎？”

高秀搖搖頭，依舊誠實道：“恰恰相反，因為它本身的后坐力，瞄準五平方厘米的地方，每隔十米會有兩厘米的誤差。”

“都一樣。”

光頭不以為意，“手槍這東西，從來都是用來抵近射擊的，最好是直接塞到別人嘴里去。”

貓頭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粗著嗓子問道：“那么大叔，這把槍算古董嗎？”

“這只是仿古愛好者的作品而已，會噴火的都不算，小姑娘。”光頭直言不諱。

“……”

貓頭鷹愣了一下，又看向高秀。

高秀也遞過去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貓頭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精心的偽裝，會只是一個照面便被眼前初見的陌生人識破。

但光頭沒有解釋，也沒有讓他們在外面多停留，只是讓出一條路。

“兩位，歡迎光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