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門《世界古代史》收卷鈴響起時，趙大川用紅筆在草稿紙上畫滿東北老家的酸菜缸。陸明遠把2B鉛筆按準考證號排列裝盒，巴特爾的書包里露出半截馬頭琴琴弓。

“哥幾個今晚涮羊肉？“李同晃著剛結清的補習工資卡，“孫扒皮給的遣散費。“

沸騰的銅鍋升起白霧，彭蘭馨夾起凍豆腐時，呢子大衣袖口還沾著奧數(shù)課的粉筆灰：“我不回去了，圖書館招寒假管理員。“

四雙筷子同時停在半空。玻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陸明遠突然掏出iPad：“我統(tǒng)計過，食堂除夕到初四供餐時間......“

“停！“趙大川把麻醬碗敲得叮當響，“老彭你去我家過年，炕頭能睡八個人！“

“我要給初三網(wǎng)課備課。“彭蘭馨低頭攪著空碗，醫(yī)用膠布發(fā)繩在熱氣中漸漸松開。

“第一年還是回去看看吧，大不了過完年早點來也行，讓孫扒皮通知學生早點回來上課不就完了”李同嘴里嚼著羊肉說道。

“嗯，我想想吧”彭蘭馨沒有直接同意，李同也不再多說，趙大川見狀把話題岔開聊起了東北過年。

......

1月24日，省城火車西站，這年頭高鐵還沒有四通八達，回家一趟基本都是綠皮車。

凌晨四點的火車站飄著煤煙味，李同替巴特爾扛著裝有風干牛肉的蛇皮袋。周小雨突然從檢票口沖出來，紅圍巾上結滿冰碴：“這個...給額赫帶回去。“塞給巴特爾的手織手套里，藏著用蒙漢雙語寫的賀卡。

趙大川在K字頭列車前教陸明遠搓手取暖：“你們南方人這玩意兒叫冰晶玉骨？“

“滾一邊拉子去”聽著陸明遠嘴里帶著南方口音的東北話，趙大川樂的直拍大腿。

李同轉(zhuǎn)身時，發(fā)現(xiàn)彭蘭馨站在13號站臺的陰影里。開往更西北的綠皮火車正在檢票，她腳邊的尿素袋上印著“縣教育局捐贈“。

等李同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到家的時候老媽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關門的聲音驚醒了母親

“小同，你回來了，誒呦，咋瘦了呢，又變黑了”老媽一邊接過李同的行李箱一邊說“晚上吃了沒，媽給你留飯了”

“媽，你咋不去臥室睡，我在火車上吃了，我爸呢？”李同脫掉大衣說。

“你爸今天最后一班車跑市里，明天早上才回來，火車上能有啥吃的，你先去換衣服，媽給你熱飯”說著就進了廚房

李同搖搖頭也不說話去自己的臥室換衣服，他知道，今天這頓飯不吃的話老媽明天就打包拿到商店做午飯了。等換完衣服洗完手，老媽已經(jīng)把熱騰騰的飯放到桌子上了，李同趕緊讓老媽去睡覺，他吃完自己會收拾。在李同的堅持下，老媽沒辦法，只能休息去了，李同吃完也趕緊睡覺了。

等第二天李同起床已經(jīng)快十點了，老爹也是早上回來的，這會還在補覺，簡單吃了個早中餐，李同就下樓溜達溜達消消食。

下午5點多回到家，老爹也起床了，然后就被老爹安排了任務，購置今年的年貨，李同想想反正也沒事兒就答應了。

一晃眼到了年三十兒晚上，一家人看著春晚，一邊聊著天，自從高考完改志愿的事情過去后，老爹老媽有什么事兒也會詢問李同的意見，有一搭沒一搭的正聊著，手機響了，是蘇棠的電話。

“喂，蘇棠，過年好啊”李同拿著電話問候道

“你也過年了，什么時候回來的？”蘇棠在電話那頭問道

“回來一周多了，你呢，帝都的大學怎么樣？”

“一天都忙死了，你不知道我那些同學，一個比一個卷，稍微松懈一下就被人超了，大二我準備再讀個法學雙學位......”聽著電話那頭蘇棠清脆的聲音，李同笑了笑安慰說“沒事兒，你們高層次人才肯定不是我們凡夫俗子能比的”

“少貧了，對了，給你打電話主要是問問你后天有沒有安排，郭子衡弄了個同學聚會，問問你有沒有時間？”蘇棠笑罵一句說起了正事。

“后天啊，沒什么事兒，我答應了”李同想了想，就答應了，雖然畢業(yè)的時候鬧了個小沖突，但大家畢竟都是同學，縣城也這么小，去捧捧場也無所謂。

“行，后天金色年華KTV，不見不散啊”蘇棠說完地址就掛了電話。

李同怔怔的看著窗外的煙花把夜空照的透亮。

“金色年華“KTV的霓虹燈牌在雪夜里忽明忽暗，李同推開208包廂門時，電視屏幕的藍光正打在郭子衡新燙的錫紙燙上。這位曾經(jīng)的班長握著麥克風的手頓了頓，《北京歡迎你》的伴奏突然卡在“我家大門常打開“的段落。

“李大狀元踩著點來逃單啊？“體委王磊把啤酒杯往玻璃茶幾上重重一放，當年運動會鉛球砸壞講臺的力道絲毫未減。

蘇棠從點歌臺陰影里站起身，米白色高領毛衣裹著纖細脖頸：“空調(diào)太干，我讓服務員加個加濕器。“她掠過郭子衡身邊時，發(fā)梢掃過他特意噴了發(fā)膠的劉海。

李同剛要開口，三罐雪花啤酒已經(jīng)推到他面前。“謝師宴欠我的罰酒，今天該補上了？“郭子衡解開紀梵希襯衫最上面的紐扣，露出鎖骨處若隱若現(xiàn)的玫瑰紋身——去年謝師宴上，他正是因為李同拒絕陪班主任喝酒的事大發(fā)雷霆。

“你們少喝點。“蘇棠端著果盤插進兩人之間，水晶指甲敲了敲玻璃轉(zhuǎn)盤，“王磊你當年往他可樂里兌二鍋頭的事，需要我找陳老師補開處分單嗎？“

包廂突然陷入詭異的安靜，電視屏幕映出郭子衡抽搐的嘴角。還是生活委員王賀裹著軍用大衣撞門進來才打破僵局：“臥槽你們猜我在樓下看見誰了？二班那個......“

話題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大學生活分享淹沒。郭子衡說起他在財經(jīng)大學學生會的光輝事跡，故意把“女朋友在啦啦隊“幾個字咬得很重。蘇棠低頭給眾人分牛軋?zhí)牵í氝f給李同的那顆糖紙?zhí)貏e平整，印著“人大“LOGO的金箔在彩燈下微微發(fā)亮。

“李大才子不是在師范嗎？“郭子衡突然把話題扯回來，“以后我孩子就交給你教了，不過別灌輸那些讀書改變命運的老掉牙......“

“郭班長當年給貧困生捐款時，演講稿第一句就是'知識改變命運'。“蘇棠突然抬頭，鏡片后的目光讓旋轉(zhuǎn)彩燈都黯然失色，“校報存檔室還留著復印件。“

眾人哄笑中，郭子衡耳尖泛起血色。他抓起啤酒猛灌兩口，突然把杯底亮給李同：“師范挺好，真的。“泡沫順著杯壁滑落的軌跡，像極了謝師宴那晚他潑在墻上的橙汁。

散場時積雪已經(jīng)沒過鞋跟，郭子衡在霓虹燈下叫住李同。他摘了潮牌戒指的手伸進羽絨服內(nèi)袋，掏出的卻是蘇棠落在包廂的銀杏葉書簽：“幫我給她。“雪粒落在他新剃的青色發(fā)茬上，“當年往你課桌塞死老鼠的事......“

“是蟾蜍。“李同笑著糾正，“生物課代表說能入藥的那只。“

兩人肩膀同時抖動的瞬間，蘇棠抱著加濕器從店里追出來。她脖頸上的紅繩不知何時系了枚銀戒，在雪夜里泛著溫潤的光——正是郭子衡高中畢業(yè)那年，用三個月早餐錢買的潘多拉。

KTV劣質(zhì)音響漏出《后來》的旋律，三個人的影子在積雪上拖得很長。郭子衡突然快走幾步，把蘇棠的羊絨圍巾拋給李同：“管好你們歷史系的寶貝疙瘩！“

路燈將他們的影子疊成模糊的一團，像極了舊教室后墻那片永遠擦不干凈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