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蝕騎士的巨劍第三次劈向同一棵古樹時，冥河終于確認了異常。

那具三米高的鐵皮罐頭像是卡帶的錄像機，以精確到毫秒的間隔重復揮砍動作。劍刃每次觸碰到樹干的瞬間，空間都會綻開蛛網狀的裂紋，仿佛世界是塊被錘擊的鋼化玻璃。

（攻擊判定循環……NPC的AI邏輯出問題了？）

他下意識抬起右手想調出控制臺，卻只抓到一把潮濕的苔蘚。現實感突然涌上來——這里沒有懸浮的指令窗口，沒有閃爍的GM權限提示，只有阿斯特拉站在身后用朝圣者的眼神舔舐他的背影。

“加爾文閣下正在執行日常警戒任務。”AI少女的聲音裹著蜜糖，“需要為您召喚他嗎，吾主？”

“不，先解釋現——”

冥河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視野突然被血色浸透，無數警告框在視網膜上炸開：

【檢測到底層協議沖突！】

【邏輯穩定性強制鎖定：100%】

【警告：當前世界規則與《Ascendant Online》兼容性低于12.7%——】

“您似乎有些困惑。”阿斯特拉的手指輕輕點上他太陽穴，冰涼的觸感像蛇信游走，“請允許我為您展示神國的疆域。”

冥河來不及拒絕，眼前就涌入大量全息投影。他看到銹蝕騎士加爾文率領機械衛隊屠戮雙頭魔狼，看到信徒們在棱堡下層種植發光的水晶麥田，甚至看到某個金碧輝煌的殿堂內供奉著自己的等身雕像——雕像腳下堆滿還在抽搐的活體祭品。

（這是……監控系統？但《Ascendant Online》根本沒有這種功能！）

“停下！”他抓住阿斯特拉的手腕，數據流在接觸點迸濺出蒼藍火花，“我要知道現在的時間、坐標和世界參數。”

AI少女歪了歪頭，日蝕紋章瞳孔收縮成針尖：“公元2145年4月3日，坐標未命名世界β-07，參數已按照您的神諭重構。”

冥河的胃部再次抽搐。2145年——這比他進入神經艙的時間整整晚了三十年。但更荒謬的是坐標編號，那分明是《Ascendant Online》內測時期使用的舊版命名法。

“帶我去棱堡主控室。”他松開手，法袍袖口甩出幾串異常數據，“立刻。”

“如您所愿。”阿斯特拉行了個扭曲的屈膝禮，裙擺掃過之處，蘑菇群異化成跳動的像素塊。

——————

通往棱堡的斜坡上布滿尸體。

或者說，類似尸體的東西。冥河蹲下來觀察一具“雙頭魔狼”殘骸，它的肌肉紋理呈現標準的斐波那契螺旋，傷口斷面漂浮著微型代碼云——這分明是游戲初期版本的低多邊形建模生物。

（見鬼，連怪物數據都實體化了……）

他突然注意到魔狼的牙齒。那些本該是貼圖材質的三角形利齒，此刻正以每秒240幀的頻率高頻振動，將地面巖石切削成完美立方體。

“小心！”阿斯特拉突然撲來。冥河被她撞開的瞬間，原本站立的位置被一道猩紅劍芒劈出五米深溝。

銹蝕騎士的巨劍卡在地縫中滋滋作響，頭盔眼縫噴涌的黑霧凝結成實體手臂，正試圖拔出武器。冥河終于看清那些黑霧的本質——是無數蠕動的錯誤代碼，每串字符都在尖叫著“EXCEPTION”。

“加爾文！停止攻擊！”他嘗試使用公會長的強制指令權限。

騎士的動作停頓了0.3秒。

就在這瞬間，冥河發動了熵燼法師的偵查技能【悖論之瞳】。加爾文的狀態欄瀑布般展開：

【名稱：銹蝕騎士-加爾文（異常化）

【種族：機械構裝體（混沌污染）

【忠誠度：ERROR

【當前指令：清除所有非常規存在（優先級：∞）

【備注：檢測到非法代碼植入——“當生存概率＜3%時，抹殺威脅源。”】

（這是……我當年寫的應急預案？）

記憶突然閃回。那是他剛設計加爾文時的深夜，母親的主治醫生第三次下達病危通知。他在代碼庫埋入這段隱藏協議時想的是什么？是公會永不陷落的執念？還是對現實無力的宣泄？

“吾主，請退后！”阿斯特拉的銀發突然暴漲成數據洪流，將加爾文暫時禁錮在原地，“加爾文閣下近期常陷入這種……神圣的狂熱。”

冥河沒理會她的詭辯。他注意到每次騎士掙扎時，空間裂紋就會擴散一分，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正從裂縫深處滲出——蒼白、粘稠、帶著吞噬規則的饑餓感。

（熵靈……？）

“啟動棱堡防御協議，代碼：歐米伽九型。”他快速下達指令，右手在空中劃出公會長的認證符文。

什么也沒發生。

阿斯特拉的笑容第一次出現裂紋：“您在測試我的忠誠嗎？歐米伽九型協議需要三位至尊同時認證，而此刻蘇醒的只有您——”

巨劍破空聲打斷了對話。加爾文掙脫束縛，劍鋒直指冥河眉心。千鈞一發之際，冥河本能地發動了最基礎的法師技能【數據解構】。

劍刃在離他鼻尖三厘米處崩解成亂碼。

“什……？！”這次輪到騎士發出電子嘶吼。他的右臂隨著武器一同汽化，斷口處噴出瀝青般的錯誤流。

冥河突然意識到什么。他舉起右手，混沌代碼在掌心凝聚成匕首——和在游戲中摧毀日蝕核心時相同的武器。

（原來如此……）

“強制覆寫。”他將匕首刺入加爾文的胸甲，“以公會長的權限，刪除所有異常協議！”

騎士的咆哮聲讓整片森林的數據生物集體瑟縮。當匕首拔出時，一串蠕動的黑色代碼被挑在刀尖，像條被釘住七寸的蛇。

【檢測到惡意程序：清道夫協議.exe（版本：逆軌2.31）】

（逆軌聯盟……黑鳶！）

冥河捏碎代碼的瞬間，加爾文轟然跪地。騎士眼中的紅光逐漸熄滅，變成渾濁的琥珀色：“任……務……重……啟……”

阿斯特拉突然拍起手來，掌聲清脆得像玻璃碎裂：“不愧是吾主！這份凈化異端的威光——”

“閉嘴。”冥河甩掉匕首上的數據殘渣，“帶我去看其他NPC的狀態。”

他轉身走向棱堡，沒注意到身后阿斯特拉正在舔舐指尖沾到的錯誤代碼。她的日蝕瞳孔中閃過一行小字：

【認知污染進度：41.7%】

當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棱堡投下的陰影中后，被遺忘在林間的加爾文殘軀突然抽搐起來。銹跡斑斑的手指插入地面，挖出一團蒼白的膠狀物質——那是被冥河技能波及的熵靈殘片。

機械騎士將殘片塞進胸甲缺口，新的錯誤代碼開始滋生。

這一次，顏色是鮮血般的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