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長帶隊謝主任等一行人到下屬網點巡視。謝主任說:“快幫徐行長拎一下包。”
謝主任說:“快幫徐行長按一下電梯。”
謝主任說:“你怎么這么沒有眼力勁,你沒看到徐行長雙手沒空嗎?”
徐行長雙手托著重物,臉都憋得發黑了。
網點負責人趕到,解釋說剛剛去安排事情,回來路上堵車,急趕忙趕,差點耽誤了。網點負責人又在徐行長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徐行長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
一行人來到網點會議室聽負責人匯報工作。
徐行長坐在上位,情緒不是很好。剛才因為網點負責人的姍姍來遲,他那么大的架子沒地方可擺,只能一直端著。可把他累壞了。
謝主任的情緒也不是很好。雖然遲到的是網點負責人,卻顯得是自己工作沒聯系好。
網點負責人情緒也不是很好。但誰也不在乎。
網點負責人工作安排得不到位,謝主任本來以為晚上要“加班”到很晚的,結果沒到晚飯時間徐行長就讓大家下班休息了。
謝主任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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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主任還是回到家,妻子飯剛做好,兩個兒子在玩手機。
“回來啦。飯剛做好。米飯你打給我的時候我有加米,菜家里沒多的,不過應該夠吃。”謝太太說。
“沒事,我吃得不多。”謝主任說。
飯桌上4個人安靜地吃著飯。兩個小孩的性格和媽媽比較像,都很安靜,缺少小孩子的那種淘氣。
謝主任和妻子之間,從認識到結婚,兩人一直是這種客氣而冷淡的相處模式,兩人交流很少,甚至連爭吵都幾乎沒有發生過。
在生育孩子的問題上,謝主任只參與過短短的幾分鐘,就是那幾分鐘。
謝主任幾乎沒有參與過帶小孩的其他任何環節。
對此,謝太太沒有微詞。謝主任在家庭經濟開支方面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月嫂、早教、家庭的日常開銷、妻子的零花錢、等等,一切該花的錢、不該花的錢,他都愿意去花。
謝主任對怎么當一名丈夫或者父親并沒有什么信心。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可以學習的模板。他更知道怎么扮演一名情人,或者說是奸夫。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因為有什么童年創傷,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也并不認為這樣的自己有什么問題。這幾天謝主任耳邊經常響起劉紅的那一句話。
“你這樣,也贏不了。沒有人會愛你。”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老是想起這句話。
謝主任窩在沙發里玩手機。謝太太洗好碗走出廚房,她在兩個正在看電視的兒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兩個兒子嘻嘻哈哈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大兒子拿著一個包裝得略粗糙的禮盒走到謝主任面前,小兒子跟著哥哥,然后在哥哥站定后竄到前面,和哥哥并排站在一起,一起面對著謝主任。
“爸爸,這是我們送給你的禮物。”大兒子說。
“還有我,還有我。”大兒子話音未落,小兒子搶著開口。
謝主任一時沒有反應,“怎么?”他有點手足無措。
“是大寶學校的作業,說要親手做父親節禮物給爸爸。
本來要周日才送給你的,怕你到時候要加班。小寶也有幫忙哦。”謝太太解釋道。
“我,有幫忙。”小兒子大聲說道。
“哦,謝謝你們啊。你們真乖。”謝主任摸了摸兩個兒子的小腦瓜。他小心地拆開包裝紙,“是你們自己包裝的?”里面是一個紙盒。他把包裝紙折疊好放在茶幾上,輕輕地打開紙盒。紙盒里面是一個透明塑料球體的鑰匙扣,球體里是一個用彩色黏土捏成的歪歪扭扭的男士造型,那大概是謝主任的形象吧。爸爸的兒子們,用黏土捏出了一個爸爸。
“這是爸爸嗎?”謝主任輕聲問兩個兒子,語氣中盡是溫情。
“嗯!”兩個兒子點點頭。
“真好看。爸爸很喜歡。”謝主任真的很喜歡。
謝主任突然有點想念自己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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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天晴,父親節。
劉紅第4次猜中了李伯泰手中的撲克牌,在她猜了第89次以后。
“看來你的鬼魂媽媽不大擅長玩這個游戲。”李伯泰對猜撲克游戲有些厭煩,他原本以為自己今天加班,劉紅特地來公司找他是要玩別的他更感興趣的游戲的。
“既然她知道的并不比我多,那我為什么要聽從她的指揮?”劉紅話語中夾帶著怒氣,“我以后要掌握我自己的人生。”
“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去醫院看一看病。”李伯泰心里說。
“我會去看醫生的。”劉紅說。
“我剛剛有說出聲嗎?”李伯泰看著劉紅,有些詫異。
“閉嘴!”劉紅吼道。
李伯泰定定站著,不敢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劉紅情緒平復一些。李伯泰定定站著,不敢說話。
“我先回去了。”劉紅告別李伯泰,徑直離開公司。
“那注意安全。”李伯泰說完,覺得自己不應該這么說。
當天晚些時候,胡萬一打電話約劉紅吃晚餐,劉紅回絕了他并和他分了手。關于分手她并沒有給他太多的解釋。胡萬一被弄得一頭霧水。他覺得大齡未婚女青年真是不好對付。他想:“果然還是要找年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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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敏敏請父母出去吃飯,買了禮物送給父親。卻給父母批評了一頓,批評她大周末的不出去約會,陪著父母算是什么回事。高敏敏感到很委屈,自己當然也想約會,但是沒有對象怎么約會。但她沒有回嘴,因為她知道自己一回嘴,換來的又是那一套老生常談。總之,就是一整套歸咎于大齡女生眼光太高的組合拳。最終,高敏敏只是不耐煩地讓父母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父母也如她預計地一樣在她爆發之前及時地改變了話題。
高敏敏不明白的是,自己好像一個衰老虛弱、常年臥病在床的長輩一樣遭家里人嫌棄,所有人都仿佛當她是破抹布一樣,一心想著把她趕快扔出家門。明明自己生活自理,自給自足,怎么就突然神憎鬼厭了。
高敏敏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哪一點會比劉紅差,為什么胡萬一會選擇對方而不選自己。胡萬一是她近些年來難得看得上的男人,雖然年紀大一些,她并不在乎。她覺得胡萬一哪哪都好,就是選擇女人沒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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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萬一覺得自己哪哪都好,不明白為什么劉紅會看不上他。他很少被女性拒絕。他覺得自己的自信心受到打擊。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自信心居然會因為分手受到打擊,他覺得這是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稚嫩,他因此再次受到打擊。前者打擊他作為男人的自信,后者打擊他作為成熟男人的自信。胡萬一認為自己應該再找一下劉紅,了解她的真實想法。胡萬一自己也鄙視自己這種試圖糾纏的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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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紅請了一個星期的年休假,同事們猜她是和男朋友出去旅游了,只有李伯泰知道她去看了醫生。
猜撲克牌實驗結束后,李伯泰反思過自己這個驗證程序存在一個繞不開的邏輯漏洞。他意識到這個程序要有效必須基于一個前提——鬼魂需要證明自己,或者說,鬼魂不說謊。但鬼魂需要證明自己嗎?如果鬼魂是人類去世后形成的,是人類意識的滯留,那人類習慣說謊,怎么能指望鬼魂只說實話呢?如果鬼魂故意搗亂呢?鬼魂故意不說出正確的撲克牌點數,這個驗證程序就會完全失效,而這個驗證程序恰恰沒辦法排除這種“故意”。
李伯泰覺得自己之前太武斷了。
李伯泰喉嚨有點發干,他意識到這一天他還沒喝過水,于是拿著桌上的保溫杯和柜子里的茶葉罐走向茶水間。高敏敏正在茶水間里等水開,李伯泰站到她旁邊排隊等候。兩人點了一下頭。
高敏敏沒有說話,前一天和父母吵架的壞情緒還沒有消散。
李伯泰沒有說話,他單純不想說話。
高敏敏以為李伯泰會和她胡侃幾句,畢竟他一貫如此。李伯泰沉默地站在她旁邊,讓她感到很不適,這種不適倒不是因為他站在那里,而是因為他的沉默。
“你怎么了?這么安靜的?”高敏敏沒忍住,先開了口。
李伯泰沒有回答。他還在思考著怎么去完善他的鬼魂驗證程序。
“心情不好?又出去約女生被拒絕了?”高敏敏試圖引起他的反駁。
“我沒有那么隨便。”李伯泰漫不經心。
“那就好,當心人家告你性騷擾。”高敏敏對李伯泰的反應有些失望,比她預想的平淡得多。
“怎么就性騷擾了,我就搞不明白了。”
這種反應才是高敏敏要看到的反應。
李伯泰接著說:“我在一個私下的場合提出一個要約、一個邀請,過程中態度溫和,沒有脅迫,也沒有誘騙,更沒有糾纏不清,怎么就成了性騷擾?”
“你約人家和你做,但是對方又不是你女朋友或者妻子,這還不是性騷擾嗎?這是不道德的。”
“怎么不道德了?性是不道德的嗎?我約的女生是單身女生,她們沒有需要對其負忠誠義務的對象,不存在不忠。當然,比如像你,說你需要有感情基礎,確定男女朋友關系才能發生性關系,那你就不是我的目標群體,可是如果我不向你發出邀請,并遭到拒絕,我也沒辦法確定你不是我的目標群體啊。明明是很正常的篩選機制,怎么就成了性騷擾?”
“你覺得我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你邀請我就是覺得我隨便,這不是在侮辱我嗎?這還不是性騷擾?”高敏敏受不了李伯泰這種強詞奪理。
“我又不是隨便約的。我以為你和我持有同樣或者接近的性觀念,換句話說,我以為在這方面你和我是一樣的,如果說這是侮辱你,那不就變成我在侮辱我自己?而我不可能侮辱我自己,我愛著并且尊重著我自己。”李伯泰表情嚴肅,甚至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水開了。高敏敏往自己杯子里倒了大半杯水,然后把開水壺遞給李伯泰。
“你這些都是歪理。不跟你說了。”高敏敏走出了茶水間。
李伯泰用開水在水槽里仔細清洗了2遍保溫杯,又燒上一壺水。他杯口朝下用力甩了甩保溫杯,然后把保溫杯擺正放在槽邊,一縷白色水氣從杯口逃逸,不銹鋼的杯底銀光閃閃。
他往保溫杯里投入4克貢眉,剩下的事就是等水開。
回辦公室的路上,李伯泰聽到高敏敏和白潔抱怨說自己明明吃得不多,體重卻蹭蹭往上漲,又恭維白潔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體質。
“難道能量守恒定律偏偏在女生體重上失效嗎?”李伯泰覺得自己很幽默。
白潔沒聽懂。高敏敏白了李伯泰一眼。李伯泰知趣地走開了。
李伯泰回到辦公室,看到尤主管正在和黃思思聊工作,順便聊聊家常。尤主管拿著手機給黃思思看照片。
李伯泰把保溫杯放到桌子上,茶葉罐放回柜子里。他走到尤主管身邊,尤主管興沖沖地把手機屏幕移到李伯泰面前,黃思思趁機坐回自己辦公桌前。
“伯泰,你看,這個財神爺工藝是不是很好。”尤主管心情很好。
“這個我不懂,挺好看的。”李伯泰敷衍著說,他本來以為會是別的什么照片。
“不錯吧。和我家里的紅木柜剛好很搭。”尤主管心情很好。
“你特地去買來搭柜子的?”
“不是,這個財神爺是我一個朋友原來公司里面供著的。”尤主管解釋說。
“這他也肯轉讓給你?”李伯泰有些好奇。
“他公司倒閉了,東西能賣的賣去還債,這個賣不掉,他又不想要了,我看著不錯,他就送我了。”尤主管心情很好。
“你朋友供著這個財神爺,然后公司倒閉了,那這個財神爺……不過你又不做生意,當工藝品放著挺好的。”李伯泰覺得自己很委婉。
“回去干活了。劉紅一請假,一堆工作都推到我這邊了。”尤主管心情本來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