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商議之后都覺得白鹿還是不要變回來，就這樣保持梅花鹿的樣子比較好，免得惹是生非，只是紀如珍院子里的那頭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白鹿從此再也看不到了。

白日里的春陽褪去，夜色如水，月上中天，院子里海棠花隨風微微擺動。

玉暉從那時起一直覺得身體不太對勁，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涌出來似的，果然晚上他都身體就開始發生了變化。他感到從丹田之內慢慢地流出一股溫潤的氣，流淌至全身，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在輕煙籠罩中慢慢地變成了人形，從腿到上身再到頭，白色的長發散落在大腿上，一陣輕癢，輕煙漸漸淡去，他才回過神來，看著自己赤裸的身體，抬起雙手看著月光下掌心樹葉脈絡似的掌紋。

他又變成人了？奇怪，他自己并沒有意識要變成人形啊，怎么回事？

玉暉一驚，忽然想起白日里紀如珍說的話：“只要他是玉暉就行了，無論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也許是她的那句話激發了他身體里的欲望，想變成人的欲望，想對著她開口說話的欲望，想扶著她訓練雙腿，想給她推著輪椅看春日風光的愿望……

于是在這強烈的欲望的催動之下，他身體里的本能就自動地讓他變成了人形。

玉暉站起身來，看向紀如珍住著的屋子，里面早已經滅了燈，四下寂靜，院子里只有蟲鳥的叫聲和水池里幾尾錦鯉“刷”地擺動尾巴的聲音。

玉暉緊張地邁開腿往紀如珍的房間走去，前進又后退，猶豫又渴望，最終還是邁上了紀如珍坐著輪椅碾過千百回的坡道臺階。

他赤著腳踩在木地板上，輕的好像一片片海棠花瓣落在地上。

玉暉不敢推門，怕驚醒了她，只能施個法從門里鉆進去，進到里屋，滿室馨香，暖意襲人，兩個小丫鬟在外屋睡著，他小心地走進去，看到了一面珠簾，珠簾后面是素白的紗帳，他穿過珠簾和紗帳，一雙黑色的眼睛像貓兒一樣試探又好奇，警惕地四處張望，活像個做賊的。

地上鋪著柔軟的織花地毯，玉暉輕悄悄地往床邊走去，心提在嗓子眼里，差點蹦了出來，直到看到床上躺著的紀如珍閉著眼睛在睡覺，他才隔著一點距離慢慢地蹲下，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著那張比月亮還清冷美麗的臉，臉上不熟悉卻又自然地扯出一個笑來。

他很想跟她說話，她不禁想象看到他這樣子會是什么表情呢？但是他又不想吵醒她，于是抱著膝蓋將腦袋放在手臂上，側著臉仔細地看著她睡著的樣子，眼里露出溫和的笑意。

自從上次把月獅揍了一頓，打穿了昭蘇堂的墻壁，又指示他修好墻壁之后，昭蘇就再也沒見過月獅了。

昭蘇躺在椅子上，一邊用蒲扇扇著風，看著黃昏時候的院子里，晚風輕拂，十分舒適，讓人感到愜意，門外是街道，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也十分熱鬧，只不過相對的院子里就更安靜了。

她側過臉看向大門邊的一棵枇杷樹，枇杷樹已經結了一樹黃澄澄的枇杷，顆顆飽滿，將樹枝都壓彎了。昭蘇放下蒲扇，起身去摘枇杷，摘一個剝一個皮塞進嘴里，將枇杷籽吐在樹下的泥土里，吃著吃著，忽然想起什么，“這樣好的枇杷，不如帶些給紫華和妧璃她們吃吧，好久不見她們了，還怪想她們的?！?

于是昭蘇將一樹的枇杷都摘盡了，裝進自己的乾坤荷包里邊，捻了個訣就回到了天上。

妧璃正拿著剛剛從天璣那里摘來的葡萄，準備試試自己在紫華那里學的釀葡萄酒的法子，“嘿嘿，要是成功了，等下次昭蘇回來就有葡萄酒喝了！”一轉身卻看到了大步邁進棲霞殿的昭蘇，她變回了女身，穿著一件鳶尾紫的衣裙，腰間系著白色的絲絳，面帶笑容，頗有些華貴之氣。

“昭蘇！”妧璃激動地一把扔了手中的葡萄，朝昭蘇跑過去，這要是天璣看到了怕是要心痛死了。

昭蘇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一把抱住妧璃，“我好想你啊，你在家還好嗎？”

妧璃松開她，笑著連連點頭，“嗯嗯！我在家很好，吃的好睡得好，上次祝融還給我帶吃的，天璣星君和月老仙上（柴道煌）也經常來看我，我也經常去他們那里蹭吃蹭喝，就是每天都好想你，”妧璃說著臉又耷拉了下去。

昭蘇心疼地摸摸她的臉：“好了，我這不是回來看你了，不過，你說祝融給你帶東西吃了？你們倆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

“之前你去凡間歷劫的時候，我就去紫華仙子那里跟她學習種植藥草，醫術之類的，祝融他經常跑去紫華山向紫華仙子討酒喝，我們就是那個時候熟絡的，不過昭蘇你放心，我不會跟他有什么來往的，你要是不高興那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他了！”妧璃信誓旦旦，生怕昭蘇不高興似的。

昭蘇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太喜歡他，不過他也不是什么壞人，但你還是長點心眼為好，可惜你心性太單純，沒有心眼，要不然你這次就跟我一起去凡間好了，也歷練歷練，免得一直待在這桃花源里，不知道外面是個什么樣子的。”

“真的嗎？！我也能去凡間嗎？！”妧璃高興地一蹦三尺高。

“嗯，先休息一下吧，我等下還要去找紫華?！?

兩人說著就往大殿走去。

“好！不過昭蘇，桃花源是什么??？咱們這兒不是棲霞殿嗎？”

“……”

“桃花源，桃花源就是只有美好沒有黑暗的地方?！?

“哦，那咱們這里確實是桃花源，紫華山也是桃花源，整個仙界都是桃花源，這么一看我去的地方都是桃花源嘛！”

“所以才讓你去凡間，看看桃花源以外的地方?！?

昭蘇說完已經走進了大殿。

昭蘇與妧璃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大殿的廊下剝枇杷吃，正在小院子里面，院子里有一年四季的開著的桂花樹，桂花滿園飄香，水缸里種著一簇簇的金蓮，耀眼奪目，另一邊還有妧璃種的各種藥草，規整的菜園，各種果蔬一應俱全。遠處青山連綿，云霧繚繞，瀑布如同一條白色飛練，飛流直下。

兩個人一邊吃枇杷一邊說著自己最近經歷的事情，妧璃聽到昭蘇說的在凡間的那些事情更想去了。

昭蘇帶著妧璃來到了紫華山，紫華正坐在她的桃花樹上打坐，凝神靜氣，忽然感受到一股熱烈的仙氣，這種仙氣昭蘇和祝融都有的，不過細微的區別，祝融仙氣像火山熔巖，昭蘇的仙氣像野火燎原。

她微微一笑，這是野火燎原來了。

果然，人還未到聲已先到了，還么看到昭蘇的影子就已經聽到她大喊，“阿紫！我給你帶好吃的來啦！”

然后紫華就看到一片紫色的昭蘇身后跟著嫩黃的向日葵一般的妧璃，一看到樹上的紫華就歡快地招手，“紫華師傅！我們來了！”

紫華一笑：“這倆人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三個人坐在桃樹下的六角亭里，涼亭底下是一片碧綠的湖水，湖中擠攘著許多粉白的荷花，風吹過清香撲鼻。昭蘇赤著腳盤腿坐在美人靠上，一邊剝枇杷一邊用手逗弄湖中的魚兒，紫華養的這些魚都是用島上的花朵和藥草來喂養的，長得五顏六色，身帶奇香，比普通的魚要細長，尾巴像兩條綢帶在水中飄動，凡人吃一條這個魚可以起死回生，增長百年的壽命。

不過這些仙藥都是屬于仙界的，凡人哪能得到呢？想當初她也只是偷了朵白玉蓮花去救月獅，都被打下凡間歷了七百年苦劫。

紫華說：“這枇杷是好吃，凡間的枇杷與仙界的枇杷還是有許多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昭蘇收回手笑道。

“說不上來，感覺其中凝結了許多滋味，總之是不同的，也許是因為難得吧，凡間一棵枇杷樹從開花到結果要五六個月的時間，在仙界想要吃枇杷隨時隨地都能吃到，也就失了許多滋味了。”

妧璃皺著眉頭想：許多滋味是什么滋味呢？她吃起來好像差不多啊，不都是枇杷的味道么？不過紫華仙子說的話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雖然她也弄不懂。

“昭蘇，你在凡間怎么樣了？”

談到這件事，昭蘇臉上立刻顯了愁容，她往后一靠，“嗯，暫時還沒什么進展，阿春現在還是個少年，我估計等他沒有遺憾的死去還要過個幾十年吧，不過凡間也還是有些有趣的事的，”她抬起頭看著紫華，笑道，“我在凡間學著你當個大夫，倒是救了不少人呢?！?

紫華驚喜地發現昭蘇確實變了許多：“那真是一件好事，你如今也真有個神仙的模樣了?！?

昭蘇笑笑。

紫華突然說：“不過你有沒有聽說一件事？”

“什么事？”

“前幾天我聽說妖主月獅病了，很是蹊蹺，沒人知道他得的什么病，連妖界的醫官進了皇宮就再也沒出來，現在妖界議論紛紛，就連仙界也在紛紛猜測究竟出了什么事？甚至還在想他是不是要預謀什么亦或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昭蘇一愣：月獅病了？他怎么會生??？

昭蘇閉上眼睛周身慢慢燃起紅色的火焰，紫華和妧璃都好奇地看著她。

“昭蘇這是在做什么呢？”妧璃小聲道。

紫華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昭蘇的蓮火瞬間穿梭千萬里來到了妖界，抵達了月獅胸膛中的那顆心臟，然后就迅速撤回，這一瞬間。

她周身蓮火褪去，睜開眼睛，“奇怪，他不是好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