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歇在圖書館第17排書架前練習呼吸。
樟木香與油墨味織成的網里,江岸的校服衣角卡在《哥德爾證明》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之間,隨晨風輕晃如蟬翼。
這是他們第三十七次“偶遇“。
她只知道每次午休,他都會在,特意來偶遇,卻不知道是他在迎合她。
她踮腳去夠頂層那本《云雀叫了一整天》,精裝書脊在指尖將觸未觸時,整列書架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輕響。
程雨歇后撤半步,后腰抵住某個溫熱的胸膛。
晨光從移動的縫隙漏進來,江岸的側臉在光影中一分為二:左耳黑色助聽器泛著冷光。
“物歸原主。“他抽出一本《新華字典》,夾頁間的藍色信封露出半截火漆印。
程雨歇看清封口處的“程“字時,血液瞬間凝固——那是父親入獄前最后的手跡,邊緣還沾著鐵窗銹漬。
“還給我!“她撲過去搶,詞典嘩啦散落。
江岸后退時撞到書架,頂層鐵盒應聲墜落。
陳舊的創可貼雪崩般傾瀉,每張都印著蠟筆小新,日期從三年前延續到昨天。
程雨歇僵在原地。某張創可貼背面洇著暗紅,正是她初三被債主推搡時磕破膝蓋用的那張。
此刻江岸挽起的袖口下,蜿蜒的疤痕像道錯位的余弦函數,與記憶里廣告牌墜落軌跡重合。
“程叔托我...“話音未落,玻璃炸裂的脆響撕裂空氣。
許昭抱著碎掉的燒杯站在轉角,目光如手術刀劃過兩人交疊的手:“教務處要查圖書館監控。“
程雨歇轉身就跑,信封里滑落的信紙被穿堂風卷向天臺。
江岸追到時,正看見她踮腳夠晾衣繩上的信紙,帆布鞋在積水瓷磚打滑的弧度,與他昨夜在便利店監控里看到的如出一轍。
“危險!“他拽住她后領的瞬間,薄荷混著鐵銹味漫過程雨歇的嗅覺。
信紙最終飄進下水道柵格,她甩開他的手冷笑:“不愧是拿過見義勇為獎的好學生。“
江岸垂落的左手掌心滲出血珠——方才拽她時被鐵絲網劃破的傷口,正巧疊在程雨歇初三那道疤的位置。
次日12:15
食堂后巷的陰影里,程雨歇攥著化掉的草莓牛奶。
不銹鋼餐盒反射出許昭夾著芒果班戟的手:“江阿姨說你要補充維生素。“
她看著江岸低頭咬住筷子,喉結滾動看著許昭微笑,突然想起昨夜便利店監控里,他篡改鮮奶日期的笑容。
褲兜里的牛奶袋滲出甜膩,今早出現在課桌里的還有張便利貼,字跡與他奧賽卷上的批注同源。
當許昭的指尖掠過江岸滲血的紗布,程雨歇退后幾步離開了。
她本來是想問自己桌上的當票——江岸典當冠軍手表的金額,精確到她拖欠的教材費小數點后兩位。
看到他們的相處,她突然就不想問了,只是拽緊了當票,去請了假,拿著所有攢的錢,去了那家手表店。
“你好,我想贖回這個手表”,程雨歇拿出有點微皺的當票,遞給工作人員。
“這個啊,今天剛好是最后一天,本金加利息一共5918,怎么支付。”,工作人員拿出手表記錄信息,對照一下回復。
“5918?”,程雨歇臉上色有點慘白,她手里沒有這么多錢,本來以為5000就夠了,沒想到這個要這么多。
“可以幫我看看這個嘛”,程雨歇拿出掛在脖子上的項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還是咬牙遞了過去。
這個是她媽媽最后就給她的了。
“可以的這個是限量款可以抵押,不過時間有點久了,大概活當我只能給你2415,死當就3000吧”,工作人員仔細看了看,給出回復。
“活當,記得幫我好好保留”,程雨歇把手表拿回來,垂下眼回了學校。
物理課15:20
程雨歇縮在教室最后排。江岸被點名板書的瞬間,粉筆斷在他畫出第三道拋物線處。
她突然發現他寫字總向左側身,右耳完全藏在陰影里——那里本該戴著助聽器,此刻卻別著她什么。
“江同學需要更規范的板書。“老師的訓斥聲中,程雨歇在草稿紙畫滿叉號。
放學時暴雨突至。程雨歇在車棚發現自行車鏈條脫落,車筐里江岸的雨衣鼓成深藍氣球。她抓起雨衣要扔,后面還是放棄,畢竟自己現在要攢錢。
車棚外傳來球鞋碾過水洼的聲響。
程雨歇披上雨衣蹲下,聽見許昭甜膩的驚呼:“你手怎么了?“透過雨衣縫隙,江岸正將滲血的左手藏到背后:“野貓抓的。“
雨衣里的程雨歇咬破嘴唇。
原來他篡改鮮奶日期是為施舍,雨傘是優等生的憐憫,那些創可貼不過是可憐自己,就像可憐一只貓一樣。
她撕碎珍藏的銀杏葉,沒發現葉脈間藏著極淺的鋼筆墨跡——“你才是我的過敏源“。
深夜23:47
便利店監控雪花閃動第十三次時,程雨歇又見到江岸了。
他依舊在換臨期草莓牛奶,月光從氣窗漏進來,腕間紗布滲出的血珠像她夢里反復出現的射手座星云。
“耍我好玩嗎?“她舉起手機,錄像里他修改日期的動作行云流水,“年級第一也做偷梁換柱的事?“
江岸轉身碰倒牛奶箱。
瓷瓶碎裂聲中,他突然握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你聽我解釋“
程雨歇掙脫時撞翻貨架,盒裝泡面雪崩般砸下。
江岸用后背護住她的剎那,她聞到他校服領口的鐵銹味——與初三那日廣告牌上的紅漆同源。
“留著你的慈善去演八點檔!還給你,不用你可憐我“,程雨歇將手表放在他手心,不顧他呼喊就跑出去了,暴雨中的銀杏葉粘滿她的小腿,像無數未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