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墳崗的夜,靜謐得有些駭人。皚皚白雪如同為大地披上了一層寒徹骨髓的殮布,月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灑在憑空而立的戲臺上,泛著森森的青光,宛如來自陰曹地府的幽光召喚。那戲臺,似是從歲月的罅隙中突兀生長而出,帶著一種不屬于現世的陰森與詭異。
褪色的綢緞帷幕在凜冽的北風中獵獵作響,被掀起的一角,如同一只張開的巨口,露出那臺柱上干涸已久的血手印。那手印的指節粗細,與招娣一直佩戴在身的翡翠指骨分毫不差,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種詭異呼應,讓人不寒而栗。每一道紋路,都好似蘊含著無盡的冤屈與詛咒,在這死寂的夜里,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血腥過往。
趙慶山的腳步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跳上。他小心翼翼地踩碎冰面下突然冒出的參須,那參須呈暗紅色,質地黏稠,被踩碎時竟發出類似皮肉被撕裂的“噗嗤”聲。手中的青銅匣殘片滾燙得驚人,仿佛剛從熊熊烈火中取出,匣底滲出的血珠,緩緩凝成了一行詭異的戲文:“三更天,鬼梳頭…”血字鮮紅欲滴,在慘白的匣底顯得格外刺目。而就在這血字未干之際,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吊嗓聲。
咿呀的調子,如同一條無形的蛇,蜿蜒鉆進眾人的耳蝸。那聲音,竟與二十年前秀娥難產時那痛苦絕望的呻吟重疊在一起。秀娥的慘叫仿佛還在這冰冷的空氣中回蕩,讓人仿佛能看到當年那血腥而悲慘的場景。趙慶山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冷汗直冒,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青銅匣殘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與此同時,招娣只覺自己肩頭的參花胎記一陣劇痛,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同時扎刺。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低頭看去,只見胎記處的花瓣竟緩緩裂開,一根猩紅如血的參須鉆了出來,速度極快,仿佛是被某種邪惡的力量驅使。須尖卷著的戲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尸臭味,那味道濃郁得幾乎讓人窒息。票面“趙家戲樓”四字原本的墨色已褪成慘白,如同死人的臉,票根上還沾著一些冰棺的碎片,碎片上還殘留著絲絲寒意。
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戲票,就在手指即將碰到戲票的剎那,冰棺碎片中竟映出玉簪兒勾臉的模樣。玉簪兒的眼神空洞而怨毒,右眼那顆淚痣,與青銅匣女嬰臉上的胎記如出一轍。這一瞬間,招娣只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讓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貨郎的銅鈴聲,如同鬼魅的低吟,貼著墳塋緩緩游走。那鈴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脆而又詭異。擔子上的皮影人,原本是穆桂英的形象,卻在這時突然轉過頭來。穆桂英的絹面“嘶啦”一聲裂開,露出由冰晶拼成的招娣臉孔,那臉孔上掛著一抹詭異至極的笑,仿佛是對命運的嘲諷。皮影人的刀尖挑起一張人皮燈籠,燈芯里裹著片帶血的指甲,甲縫中還嵌著參籽,每一個細節都透著說不出的陰森與恐怖,讓人頭皮發麻。
招娣顫抖著雙手,緩緩打開梳妝匣。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匣中的血胭脂泛著奇異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光線下,宛如凝固的鮮血,還微微顫動著,仿佛有生命一般。她用翡翠指骨蘸取胭脂的瞬間,體內的參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鉆心的疼痛讓她險些站立不穩。
胭脂中混著碾碎的青銅屑,遇風即燃,青色的煙霧迅速彌漫開來。在這煙霧中,玉簪兒正對鏡描眉的畫面逐漸清晰起來。玉簪兒的眼神中透著一絲迷茫與恐懼,她全然沒有注意到,銅鏡里,一個獨耳的黃影正緩緩伸出手,那手干枯如柴,皮膚皺巴巴的,仿佛是從千年古墓中爬出的干尸的手。
幾乎在同一時刻,戲子的鳳仙花汁潑灑在玉簪兒的孕肚上。玉簪兒發出一聲慘叫,她的孕肚開始劇烈地胎動起來,力量大得驚人,震得妝奩里的銅錢“叮當叮當”亂響,仿佛是未出世的孩子在拼命掙扎求救。那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回蕩,讓人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那碗墮胎藥滾著尸參沫…”老梁的聲音突然響起,如同洪鐘一般,猛地戳破了這虛幻的景象。眾人定睛一看,匣底露出一張血契文書。發黃的宣紙上,“玉簪兒”三字被一個巨大的血手印覆蓋,那血手印仿佛是剛印上去的,還帶著絲絲熱氣。指縫間夾著根嬰兒臍帶,帶子末端系著半枚青銅釘,散發著一股邪性的氣息,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就在這時,整個戲臺轟然震顫起來,仿佛是被一只來自地獄的巨手在搖晃。白骨燈籠齊齊轉動,發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聲音,仿佛是無數冤魂在哭泣。招娣的參須如同一把尖銳的長槍,刺穿臺板,勾出一件檀木戲服。那戲服爬滿了尸斑,散發著濃濃的腐朽氣息,仿佛歷經了千年的歲月侵蝕。
戲服襟口銅錢眼的臍帶突然暴起,如同一條靈活的毒蛇,瞬間纏住了招娣的脖頸。招娣只覺呼吸困難,她拼命地想要掙脫,雙手卻怎么也抓不住那滑膩的臍帶。皮影楊貴妃的水袖在這時輕輕掃過招娣的面門,袖中抖落的尸油在地上凝成生辰八字,與冰棺女嬰的八字嚴絲合縫,仿佛是命運早已注定的安排,讓人無法逃脫。
“好個母子連心!”貨郎的冰雕臉突然剝落,露出玉簪兒腐爛的半張臉。她的嘴唇已經爛掉,露出森森白骨,眼神中充滿了怨毒和仇恨,她怨毒地嘶吼著:“當年你們活埋我兒,今夜該用趙家血脈祭戲!”那聲音尖銳刺耳,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讓人肝膽俱裂。
一聲巨響,如同天崩地裂,戲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裂成陰陽兩面。陰面戲臺,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那味道混合著尸體腐爛、血液凝固以及不知名的惡臭,讓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七個身著壽衣的戲子,邁著僵硬的步伐,踩著高蹺緩緩走出。他們的動作機械而詭異,紙扎的靴底沾著新鮮的腦漿,每走一步,腦漿都會從靴底擠出,在地上留下一個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記。《活捉三郎》的唱詞從他們口中吐出,聲音沙啞而又陰森,混著骨骼摩擦的“咔咔”聲,仿佛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合唱:“閻羅殿前說姻緣,奈何橋頭續紅線…”
旦角的舌頭突然伸長,如同一條紅色的長蛇,在空中扭曲翻滾。舌尖卷著招娣的翡翠指骨殘片,旦角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珠凸出,閃爍著詭異的幽光,直勾勾地盯著招娣,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看穿。
陽面戲臺,冰晶座椅散發著冰冷的幽光,仿佛能將人的靈魂凍結。二十三具招娣的復制體靜靜坐在上面,宛如沉睡的冰雕。她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冰冷的藍色,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眾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切時,她們同時睜眼,眼中沒有一絲情感,只有無盡的空洞和冰冷,仿佛是沒有靈魂的軀殼。她們用指骨刮擦棺壁,冰屑落地的聲音如同細碎的音符,匯成《鎖麟囊》的過門,在這冰冷的空間中回蕩,那聲音清脆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老梁手持青銅劍,劍身閃爍著寒光。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劈開帷幕。臺下的萬人坑里,堆滿了戲班行頭。鳳冠上的珍珠,在幽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仔細一看,竟是參籽,每一顆都仿佛蘊含著邪惡的力量;霞帔金線里纏著嬰兒胎發,發絲纖細而脆弱,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段悲慘的往事,讓人不禁心生憐憫和恐懼。
招娣的參須不受控制地刺入冰棺,那些復制體齊聲尖嘯,聲音尖銳刺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棺蓋的銅鏡映出她前世的畫面:玉簪兒被鐵鏈鎖在戲箱,鐵鏈深深嵌入她的皮膚,鮮血直流。她隆起的腹部突然裂開,一只黃皮子幼崽鉆了出來,幼崽的獨耳缺了半塊,模樣怪異而恐怖。
這時,黃三太爺的聲音從描金棺材里悠悠飄出:“好孫媳,這出《借尸還魂》唱得可妙?”那聲音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在整個戲臺上回蕩,讓人不寒而栗。招娣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掙扎,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她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只有無盡的恐懼和想要逃脫卻又無法逃脫的絕望。
趙慶山看著眼前這一幕幕詭異至極的場景,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緊緊握住手中的銅鏡,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積蓄著全身的力量。突然,他大喝一聲,猛地將銅鏡砸下。
瞬間,冰晶座椅炸裂,無數冰片如同一把把鋒利的飛刀,向四周飛濺。招娣的復制體在冰片的沖擊下,化作參須,擰成股,瘋狂地鉆入她的肚臍眼。招娣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聲音響徹整個戲臺,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著,仿佛被無數只手在拉扯。
玉簪兒的鬼魂從血胭脂盒里緩緩爬出,她的身體半透明,散發著淡淡的藍光。她的臉上滿是怨恨和不甘,腐爛的手指摳進招娣的參花胎記,嘴里喃喃著:“我的兒…娘來替你梳頭…”那聲音充滿了哀怨,仿佛是從千年的時光隧道中傳來。
老梁瞅準時機,將七星釘貫穿戲臺立柱。只聽“咔嚓”一聲,陰面戲臺開始崩塌,土石紛紛落下,灰塵彌漫。壽衣戲子的高蹺斷成白骨,旦角的舌頭如同一根斷裂的繩索,纏住招娣的狐尾。貨郎的冰雕身軀炸開,飛出的戲班名冊上,每個血手印都爬出青銅釘,釘尖刻著招娣的輪回生辰,仿佛是對她命運的最后審判。
招娣發出一聲怒吼,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決絕和悲壯。她不顧身上的劇痛,嘶吼著撕開腹部,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她的衣衫。她扯出的參須纏著手半塊龍鳳佩,玉佩在鮮血的浸染下,發出微弱的光芒。
玉佩遇血生光,映出玉簪兒被活埋的場景:玉簪兒滿臉驚恐,她攥著的定情信物正是這半塊龍鳳佩,而墳頭站著的竟是年輕時的趙老爺子,他的眼神中透著冷漠和殘忍。這一幕讓招娣震驚不已,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疑惑。
“天地玄宗!”趙慶山大喊一聲,將玉佩按在招娣眉心。參須上的戲文化作金粉,融入胎記,復制體所在的冰棺同時爆裂。玉簪兒的鬼魂發出最后一聲戲腔,那聲音仿佛是她對這世間最后的眷戀,隨后化作青煙,鉆進描金棺材,一切暫時歸于平靜,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一股緊張和不安的氣息。
晨霧彌漫,如同一張巨大而又神秘的網,籠罩著這片廢墟。斷弦琴沾滿冰碴,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是一個被遺棄的靈魂。趙慶山緩緩走上前,他的腳步沉重而緩慢,仿佛每一步都承載著無數的回憶和痛苦。他伸出手,輕輕撥動琴弦,嘶啞的調子在空氣中回蕩,驚飛了棲息在附近的寒鴉。那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哀歌,讓人聽了心中充滿了悲涼。
琴箱里滑出的戲票印著《借尸還魂記》,票根粘著的冰棺碎片里,黃三太爺的面具正緩緩摘下——露出的竟是老梁凍傷的左臉。趙慶山的眼睛瞬間瞪大,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不可置信。他看著老梁,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心中涌起無數的疑問。
招娣的參花胎記結成青果,在晨霧中微微顫動,仿佛是一個即將誕生的秘密。突然,果皮裂開,露出一個微型戲臺。皮影旦角掀開蓋頭,青銅匣女嬰的臉與玉簪兒重疊,仿佛她們本就是一體,是命運輪回中的不同階段。貨郎的銅鈴聲從地縫滲出,那熟悉又詭異的聲音仿佛在召喚著什么:“七月半…鬼門開…”這聲音在晨霧中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風雪突然大作,狂風呼嘯著卷過廢墟,雪花如同刀片一般割在人的臉上。冰晶拼成的戲文緩緩爬上老墳,仿佛是一種神秘的儀式正在進行。招娣在風雪中艱難前行,她的頭發被風吹得凌亂,臉上被雪花打濕,但她仿佛感覺不到寒冷和疼痛。
她拾起半截水袖,綢緞里裹著根翡翠指骨,內里刻著薩滿文:“三更戲,五更殮,九重棺里黃仙現。”看著這行文字,招娣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知道,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而更大的危機還在前方等待著他們,一個更加恐怖的陰謀也許正在黑暗中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