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后山話語
- 游絲劍影錄
- 林中山風
- 2786字
- 2025-02-23 00:59:25
晨露未晞,后山道觀外的青石小徑上鋪滿落葉。一位身著灰布道袍的老道姑正執(zhí)帚輕掃,竹帚劃過石板的沙沙聲驚起檐下棲鳥。她身形清瘦,發(fā)髻間別著支褪色的木簪,動作雖緩卻透著股說不出的韻味。
「阮師姐。」林掌門遠遠喚道。
阮慧手中竹帚微頓,卻未抬頭:「還沒死,不勞……」
「師姐。」程希拓聲音輕得幾乎散在風里。
阮慧終于抬眼,目光掠過二人,落在阿竹身上時驟然凝住。竹帚「啪嗒」落地,驚飛幾只覓食的麻雀。她怔怔望著少女眉宇間。
「阿竹,來。」程希拓輕聲道,「這是你外婆。」
「外……外婆?」阿竹下意識后退半步,腕間玉鐲撞上劍柄發(fā)出清響。她望向程老,又看向眼前道姑,一時手足無措。山風掀起道袍下擺,露出老道姑腳上一雙繡著七星紋的布鞋,針腳與阿竹母親留下的香囊如出一轍。
「師姐,這是阿寧的女兒。」程希拓聲音發(fā)澀。
阮慧身形微晃,枯瘦的手指攥緊竹帚。十六年前那個雨夜,她在山門只等來凈天山莊化為焦土和女兒下落不明的消息。從此青燈古佛,再未踏出后山半步。
淚水無聲滑落,在道袍上暈開深色痕跡。阮慧顫抖的手撫上阿竹面頰。少女眉眼間依稀可見女兒年少時的模樣,卻又多了幾分英氣。她忽然拽住阿竹手腕,轉(zhuǎn)身就往草堂走。
「師姐……」林掌門欲跟上。
「沒讓你們進來。」阮慧頭也不回,“砰“地關(guān)上木門。門縫里飄出幾縷檀香,混著陳年藥草的氣息。
程希拓立在階前,望著緊閉的門扉。檐角銅鈴無風自動,驚落幾片枯葉。他摸向腰間酒葫蘆,卻發(fā)現(xiàn)早已空空如也。林掌門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走向道觀:「我去給師兄溫壺酒。」
草堂內(nèi),兩人閑聊著十六年間阿竹的生活。「好!看來比你娘當年強。」阮慧轉(zhuǎn)身從供桌下取出個檀木匣,匣中躺著一柄軟劍,劍身泛著幽幽藍光,「這是我當年用的,現(xiàn)在...該傳給你了。你那柄木劍就留外婆可好。」阿竹點頭。
阮慧接過木劍,輕撫劍身,仿佛看到阿竹十六年間練劍的景象。
窗外忽起鶴唳,驚散一山晨霧。阿竹拿起軟劍,劍穗上綴著的七星墜與林掌門發(fā)間瓔珞相映成輝。
程希拓仍立在階前,望著草堂方向出神。他知道,有些心結(jié),或許只有時間才能解開。
殘陽將墜,后山古松的枝椏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劍影。阮慧握著阿竹的手跨出草堂時,檐角懸著的青銅藥鈴正被山風撞出清響,驚得幾只灰雀撲棱棱掠過道觀飛檐。
「師姐再不出來,日頭都要沉了。」林掌門斜倚著半截殘碑,指尖正把玩著三枚透骨釘。暮色染紅她發(fā)間七星瓔珞,映得軟劍吞口處的翡翠愈發(fā)幽深。
阮慧拂塵掃落肩頭松針:「你竟將阿竹藏在山外十六年...」沒給程半點好臉色。
程希拓摸著酒葫蘆退后半步:「當年凈天山莊的火光映紅半邊天,我怎敢...」
「你們那些陳年舊賬改日再算。」林夕瑤忽然抖腕,透骨釘釘入古松三才方位,「阿竹,讓你師叔瞧瞧這十六年你學的本事。」她劍鋒輕挑,三枚暗器倒飛入手,釘尖藍芒與阿竹腕間玉鐲交相輝映。
少女望向程老,見他捋須頷首,眸中狡黠如偷腥得逞的老貓:「今日不必藏拙,教你外婆看看什么叫'青出于藍'。」
軟劍出鞘時似龍吟九霄。阿竹挽了個劍花,劍身藍芒吞吐不定:「請師叔指教。」
「你們這輩分亂得...」阮慧話音未落,林夕瑤已如離弦之箭掠出。劍鋒點破暮色,七十二路回風拂柳劍法施展開來,恰似滿山松濤乍起。
阿竹身形微側(cè),軟劍如靈蛇纏枝,貼著對方劍脊滑向腕間大淵穴。林掌門輕“咦“一聲,劍招忽變“金頂佛光“,劍影化作千重浪。兩劍相擊之聲密如驟雨,驚得歸鳥不敢棲枝。
五十招過,林夕瑤廣袖已被劍氣割開三道裂口。她眼中精光愈盛,沒想到眼前這個不滿二十歲的丫頭竟如此了得,劍勢陡然加快,峨眉絕學「游絲劍」施展開來,劍尖竟幻出七點寒星。阿竹足踏八卦方位,軟劍畫圓成盾,叮叮叮七聲脆響,將殺招盡數(shù)化解。
「好!」程老拍碎掌中松果。「阿竹的游絲劍法跟林師妹的游絲劍法好像有些不一樣,貌似更加精妙」阮慧驚訝道,發(fā)現(xiàn)身邊只有程希拓又下意識的挪開幾步。
「師妹練的是峨眉的游絲劍法,阿竹練的是自己的游絲劍法,別人學不會的。」程道。阮慧看了一眼程,沒在接話。
百招時,林夕瑤額頭已沁冷汗。她忽然長嘯一聲,不覺間已使出七成功力,劍鋒漾起三寸青芒。阿竹連退七步,繡鞋在青石板上劃出深深溝壑。
「阿竹用全力!」程老喊道,「你這沒出全力,你師叔贏了也不開心!」
「對。今日我們打個盡興。」林掌門說話間劍尖又進一步。
少女眼中忽現(xiàn)銳芒。軟劍抖出九朵劍花,身形如穿云燕逆勢而上。這一式「星河倒卷」大違常理,竟將林掌門劍勢盡數(shù)引向空處。
兩人棋逢對手,又過了百招。
「撒手!」林掌門嗔喝,使出十成功力。兩劍相交,震得阿竹虎口發(fā)麻,軟劍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湛藍弧光,正釘在程老腳前石縫中,劍柄猶自震顫不休。
暮色驟然沉寂。阮慧拂塵卷起軟劍,指尖撫過劍身云紋:「阿竹這游絲劍法,看似毫無章法卻偏偏又精妙無比。」
程老笑著:「阿竹已經(jīng)將峨眉的游絲劍法演變成自己的游絲劍了,確是天賦過人,一般人做不到。」
林夕瑤大笑:「原以為凌英已經(jīng)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了,卻沒想阿竹的劍法已經(jīng)到這個程度了,再過上幾年,阿竹內(nèi)力再精進一些,我們這些老家伙也該自愧不如了。」
山風卷起滿地松針,道觀傳來暮鼓聲,驚散漫天霞光。
阮慧看著外孫女,忽而又想起仍無音信的女兒和外孫,臉上又露出哀愁。
程老拾起酒葫蘆輕晃,聽著殘余酒液叮咚,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個血夜——柳瘋子抱著不滿三歲的阿竹踏月而走,說的正是:「此女劍骨,當破萬法。」
時間就這樣過去一個月,晨鐘撞碎峨眉山霧時,于懷正在試劍巖前舞劍。軟劍抖出七點寒星,竟將崖前垂露悉數(shù)刺穿。常浩蹲在古松枝椏間拍手:「師叔這招'北斗臨江'比昨日快了三息!」
「胡鬧。」肖慧廣袖翻卷,三枚松果破空襲來。于懷劍尖輕挑,松果穩(wěn)穩(wěn)落在“肩井““曲池““環(huán)跳“三處木人穴位上。
林掌門負手立于聽濤亭,指尖捏著的松針突然激射而出:「接這招'細雨沾衣'!」松針化作碧芒直取于懷周身要穴。少年身形急轉(zhuǎn),劍走游龍,竟將十二枚松針盡數(shù)挑落。
「好!」程老撫掌大笑,「倒有幾分樣子了。」
這一個月來,阿竹經(jīng)常在夜晚入睡后夢到母親和弟弟,但卻都是模糊的樣子。
月華漫過經(jīng)閣時,阿竹跪在程老面前。案上攤開的《游絲劍譜》夾著母親年少時畫的峨眉山景,峰巒間隱約可見程希拓的身影。
「外公,我要下山。」
程老斟茶的手微頓,茶水落在案上:「我知道你急著下山找你母親,我也急,我都找了十六年了,還是沒有任何線索。」
「我。。。就想自己去找找線索。」說著阿竹眼眶已濕
程希拓的嘆息驚飛宿鳥:「那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阿竹道,「我先去渝州找葉女俠,她在渝州霹靂堂消息多。」
程無奈答應。
晨霧未散,于懷已在等候,他捧著新得的《峨眉劍典》。見阿竹走來,突然并指成劍刺出——竟是昨日剛學的「金頂佛光」。
阿竹袖中軟劍如靈蛇出洞,卻在觸及少年咽喉時化作春風拂柳,「在山上好好練功,別偷懶。」于懷怔怔望著自己斷落的發(fā)帶,再回神時阿竹已經(jīng)不見了,還沒來得及告別。
望向渝州方向,江霧中隱約傳來號角聲。她握緊劍柄,仿佛聽見十六年前那場大火里,父親最后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