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棺照影》

蛇頭杖敲擊青磚的聲響在地牢回蕩時，我正對著冰棺里十三歲的自己。少女眉心點著同樣的朱砂痣，頸間卻多道紫黑色勒痕。整整一百具冰棺呈八卦陣排列，每具棺蓋上皆刻著我的生辰八字。

“這些是歷年失敗的容器。“瞎眼婆婆的指甲劃過冰棺表面，霜花凝聚成“乙未年““丙申年“等字樣，“直到十七年前那場河祭，我們才學會在胚胎期植入朱雀魂印。“

謝無咎被玄鐵鏈吊在鎮魂樁上，鮮血順著朱雀紋滴入下方陶甕。每當血珠濺起，最近那具冰棺里的“我“就會抽搐一下。“老太婆在煉千魂引。“他喘息著抬頭，“百具殘次品的怨氣加上我的朱雀血，足夠把你也制成提線傀儡。“

婆婆忽然捏碎手中玉玨。我懷中的殘玉發出悲鳴，那些冰棺里的少女同時睜眼，瞳孔里跳動著與青銅棺相同的青焰。地牢墻壁開始滲出窯變釉，彩釉流動形成我此生最熟悉的圖案——幽冥新娘的送親隊列。

“去摸摸十六歲那具冰棺。“婆婆的蠱惑聲中帶著鈴鐺輕響，“那是你娘用命換來的完美容器。“棺中少女的嫁衣下隱約露出鎖魂鐲，與我腕間青銅鐲的裂紋完全契合。當指尖觸及冰棺的剎那，無數記憶碎片灌入腦海：

暴雨夜，娘親抱著襁褓沖進窯神廟，將青銅鑰匙刺入我心口；張叔跪在祭壇前，用窯刀剜出自己左眼填入陶俑；最后畫面是謝無咎執劍站在尸山血海間，身后展開的朱雀羽翼沾滿冰棺碎片。

“現在明白了嗎？“婆婆的盲眼中流出血淚，“你本就是...“

爆炸聲打斷了她的話。謝無咎竟生生扯斷鎖骨掙脫鐵鏈，染血的朱雀紋脫離皮膚，化作火鳥撲向冰棺陣。被烈焰觸及的少女們發出非人尖叫，她們的皮肉如陶釉般片片剝落，露出體內青絲纏繞的傀儡骨架。

“走！“謝無咎拽著我撞破西墻。磚石飛濺處顯露出秘道，洞壁嵌滿裝著胎兒的陶罐，每個罐體都貼著寫有我名字的黃符。身后傳來冰棺集體爆裂的脆響，婆婆的怒吼震落簌簌塵土：“你以為逃得出三百里血肉窯爐？“

秘道盡頭是處環形窯室。中央祭臺上擺著未完成的骨瓷人偶，那面容比我更鮮活靈動。謝無咎突然用劍鋒劃開人偶胸腔，露出里面正在跳動的心臟——每根血管都連接著陶土燒制的經絡。

“這是用你胞衣燒制的替身俑。“他劍尖挑起心臟表面的金線，“當年你娘剖腹取胎，用半條命換你逃出瑯琊閣。現在把手伸進去，捏碎那團朱雀火種。“

窯頂開始墜落燃燒的陶片，人偶的眼珠突然轉向我。它唇間飄出的竟是娘親的聲音：“月兒，讓娘完整...“我顫抖著探入人偶胸腔，指尖觸到團溫暖火焰。謝無咎的瞳孔在此時泛起金色：“快動手！那是...“

劇痛從掌心蔓延至全身。火焰中浮現出嬰兒啼哭的畫面：謝無咎渾身是血地抱著個女嬰，將朱雀紋烙在她后背。女嬰后頸的龍鱗胎記與我的青銅鑰匙產生共鳴，而他腰間玉佩正是從我殘玉上劈下的另一半。

人偶突然抓住我手腕。那些陶土手指生出倒刺，謝無咎的劍卻停在距它咽喉半寸處。“原來如此。“他笑得凄厲，“江浸月，你我都是被輪回戲弄的...“

轟隆巨響吞沒了后半句話。窯頂徹底坍塌，無數燃燒的陶俑如流星墜落。在意識消散前，我看到謝無咎用朱雀紋包裹住我們，而他后背的皮膚正在龜裂成瓷片。

再次醒來是在飄滿紙錢的河灘。謝無咎倚在斷碑旁，后頸傷口里露出青白色瓷骨。他拋來半塊冰裂紋瓷片，上面映著兩個相擁的人影——正是青銅棺里那對身著嫁衣的“我們“。

“這是八十年前的我。“他碾碎瓷片任其隨風飄散，“每代朱雀使找到容器后，都要親手將其封入青銅棺，直到新的輪回開始。“

對岸忽然傳來熟悉的鈴鐺聲。戴著青銅面具的工匠正在燒制新的人偶，窯火中浮現出我與謝無咎的身影。他腳邊竹筐里堆滿帶血的陶土，其中混著半片繡有瑯琊閣紋樣的衣袖——正是婆婆今早穿的那件。

“該走了。“謝無咎起身時撒落細碎瓷粉，“子時前要找到能封印朱雀紋的龍息窯，否則...“他未說完便咳出帶金砂的血，那些血珠落地竟開出赤色琉璃花。

我們踩著花徑深入迷霧時，月光忽然變成青銅色。懷中的鑰匙劇烈震顫，林間浮現出數百座無碑墳冢，每座墳前都擺著件殘缺陶器。當我俯身擦拭最近那尊陶俑時，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釉面裂開處露出謝無咎的臉。

“小心！“謝無咎的警告與破空聲同時抵達。淬毒的袖箭穿透陶俑眉心，二十個戴孝的紙人從墳冢后轉出，他們手中的哭喪棒實則藏著森冷劍鋒。

為首的紙人掀開天靈蓋，從顱腔取出盞青銅燈。燈芯燃著青色火焰，映照出我前世最不堪的記憶——謝無咎手持婚書站在瑯琊閣前，而我鳳冠霞帔立于青銅棺旁，親手將朱雀紋烙在他顫抖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