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確實也只有他能做到。
城南貨棧頂層的暗閣飄著陳年桐油味,十二枚銅釘將廣安府地圖圖釘在豎立的木板上,這里是他統轄丐幫暗樁的據點。
蕭安指尖撫過云橋牙行到御史府衙的朱砂標記,最終停在丁號港潦草圈出的紅叉上。
“老爺這任務很難辦啊。”他忽然嗤笑出聲,腕骨翻轉間短劍寒光刺在其上,“既不能出動自家的精銳,又要測出這黑劍的水平。”
他摩挲著吳掌柜塞來的金葉子,往常這類玩命的差事,東家總要搭兩句“事成后許你漕船干股”的虛話,今夜卻反常地多賞了真金白銀。
看來這位今日是真怕了。
蠟油順著燈臺蜿蜒如淚,寒刀門總教頭岳破山的斷刃此刻正埋在暗閣木桌的密信堆中。
云橋牙行在緣寧商會中上不得牌面,可因其與大旸南境邊軍的互利計劃息息相關,反而得到了不少的資源傾斜。
蕭安猝然攥緊掌中暗器,目光掃過那柄摻有秘境至寶涅靈鐵的寶刀——
游康曾耗四轉功績與重金托監天司鍛造的兵刃,此刻竟似鐵鋸般支離破碎。
刀身雖仍泛著奇異暗色流光,柄端卻僅剩三成殘刃,密密麻麻的豁口如獠牙交錯。
云橋牙行雖在緣寧商會中上不得臺面,卻因牽扯大旸南境邊軍互利計劃而備受資源傾斜,這刀便是明證。
蕭安拎起斷刃細察,光滑如鏡的主斷口與周遭撕裂狀豁口形成詭異對比,依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那主斷口應是被人直接斬開。
再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豁口,他后頸忽的滲出冷汗。
涅靈鐵素以增效功法、強化刀身韌硬著稱,縱使遭遇火屬功法轟擊亦難損分毫,眼前豁口卻似經千百次狂暴對砍所致。
指尖撫過鋸齒狀裂痕,他喉結滾動著吞咽陣陣溢出的恐懼。
即便自己與岳破山生前殊死相搏,也絕無可能在摻了涅靈鐵的刀刃上留下這般傷痕,那黑劍季塵揮砍時的力道與速度,已遠超武者常理。
而且這些豁口最好都是對砍所致。
至于那黑劍的武器,雖看不出名堂但應當不凡,據他所知純涅靈鐵正是這般暗色,可總不至于整把巨劍皆是純涅靈鐵所鑄,若當真如此未免過于駭人。
蕭安摩挲著鋸齒狀豁口,指腹被裂痕刮得生疼,這番推論令他后頸滲出冷汗,越發確信此事斷不能由自己出手。
暗格機簧輕響,他掏出的連座水晶擺件在桌案上折射出冷光,方才展開手下密信時強壓的怒火此刻翻涌而上,五指重重按上水晶表面。
他低吟道:“怎么就沒一件好事。”
掌心猝然傳來酥麻刺痛,紫芒自晶體內炸裂四濺,陳年桐油味頃刻被焦灼腥氣吞噬。
“蕭統領此時聯系所為何事?”砂紙磨礪喉管般的聲響自水晶深處傳來,“這個月的貨已走深山小道運抵廣安府。”
暗閣內陰風無端旋起,卻始終不見第二道人影,也從未傳來第二道人聲。
紫光映得蕭安面容忽明忽暗,倒像是癲狂者獨語:“上批貨的流向出了紕漏!”.
“此話怎講?”水晶的另一邊似有些不明所以。
他攥緊岳破山的斷刃,刀刃豁口深深硌入掌紋:“棚戶巷內突然涌出大批高純度登仙塵,你們當初立過血誓只供我一家!”
燭火搖曳間,他眼前浮現城外那些專供富賈的銷魂窟,緣寧州欲魔教雖未被連根拔起,卻早被他借著暗線壓制得難成氣候。
出入秘窟的車馬皆由他親自調度,本地能產多少登仙塵他比誰都清楚。
正因本州產量稀薄,這些年才需高價從外州欲魔教分壇采買,對方分明承諾過絕無第二渠道,可昨日棚戶巷里那些外來江湖客,竟帶著比他庫存更精純的登仙塵低價拋售。
苦心經營多年的市場如同被利斧斬首——
不,是被這一斧直接砍到了腳跟,利潤暴跌得不如原先的一成。
水晶那端沉默如死潭,許久才傳來砂紙磨礪喉管般的聲響:“方圓數州唯余我分壇尚存,斷無第二處產出。”
屋內陷入死寂,蕭安看見自己倒影在水晶斷面上愈發猙獰的表情,突然幻視扭曲成七竅流血的佝僂模樣,耳邊響起萬千成癮者瀕死的哀嚎。
似乎是感覺到蕭安的臉色越來越差,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不過這分發登仙塵對我們來說實乃一大善事,分壇這邊也不希望出現這種紕漏。
請不要放棄您向他人傳播母石的恩澤的善舉,本壇會盡力幫您彌補損失,現在您看需要什么補償?”
蕭安心中冷哼,什么傳播母石的恩澤,收錢的時候倒是一點沒少要。
原本自己經手這買賣能有近百倍暴利,如今被那些外來的江湖客攪得只剩不到十倍,暗艙走私的風險半分未減,算上打點各路關節的花銷,這利潤連賭檔都比不過。
更可恨的是那些江湖客雖稱不上頂尖高手,但尋常丐幫弟子根本近不得身,偏偏東家嚴令近期需蟄伏行事,連自己這統領都被拘著不能親自出馬。
他盯著地圖上潦草的紅叉,仿佛看見那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分走本該流入暗賬的銀流。
“補償?現在我掌控的場子被攪得稀爛,這窟窿豈是銀錢能填平的!”
水晶那端砂礫聲滯了滯:“此事必當嚴查,本壇立誓此類紕漏僅此一回,那些江湖客手里的存貨耗盡后,絕無后續供給。”
“這還像句人話。”
蠟油啪地爆響,他忽地記起吳掌柜交待的差事。
治水物料不日將抵港,御史定會遣那煞星押送車隊,港口本就是自家地盤,何時到貨自然了如指掌。
若是往民夫里安插眼線,再讓外州欲魔教出人劫道必能激出這季塵的真實實力。
紫光映得他半邊臉猶如鬼魅,斷刃哐當甩在桌角:“既如此——”
地圖上官道的各個事宜伏擊的隘口在他腦中標得真切,若是全由自己安排這黑劍定是逃脫不了,而且欲魔教即使被抓住了也聞不出來信息。
“廣安府官道過幾日后有批西運的治水料,我要貴壇派出夠份量的高手截殺隨行御史黑劍。”
“那御史的黑劍會跟隨車隊前行,我要的補償就是貴教出動一批足夠強的人馬截殺這黑劍,但不要將其殺死也不要傷及隨隊民夫。”
水晶沉寂如死潭,良久傳來沙啞追問:“那黑劍何等修為?”
岳破山支離破碎的尸身閃過腦海,蕭安喉結滾動著擠出判斷:“至少開光期大成,伏擊地點與時辰后續傳遞,記住需逼他顯露全力,更不許傷及民夫。”
“這便是蕭某要的補償。”
水晶另一端的洞窟中,幾具腫脹發酵的“尸體”緩緩蠕動,他們面面相覷潰爛脂肪層下增生出數顆黃綠色膿皰。
嵌在其中一人胸口的紫色水晶被增生肉膜包裹,漸漸熄滅后滲出腥臭的粘稠汁液。
那“人”摘下喉部贅生出的發聲肉瘤,潰爛嘴角咧開到耳際,他的意識通過彼此之間連接的微小網絡,將疑慮注入同伴們鼓脹的腹腔。
【兄弟手足們,咱們念頭才起,便有人將路子拱手奉上,莫非是監天司布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