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玄俯身拾起被茶湯浸透的邸報,指尖微微發顫。
方才他還贊嘆商黨在廣安府辦成了他未竟的民辦邸報之業,轉眼便聽聞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
“不愧是商黨老巢...”他喃喃自語,右手指節因剛才用力砸桌而紅腫不已。
顯然朝堂上商黨力主廢除丁戶黃冊、放開人口流動管制的種種舉動,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來如此...他們早就在謀劃這些勾當!”劉清玄猛地攥緊邸報,墨跡在濕透的紙面上暈開。
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即稟報恩師!
攤丁入畝的變法細則也需重新擬定,絕不能讓商黨借此機會繼續荼毒百姓。
他快步走向書案,鋪開奏折,卻突然發現還有一件要事未提。
“聽聞季俠士五感敏銳,不知可在昨日見到邪駭蹤跡?”
“邪骸?邪骸是什么?”
通訊石傳來季塵疑惑的聲音,劉清玄聽到這問題,心中更加確定季塵不是北境之人。
畢竟,三道邊關皆是為了防備邪駭而設立,三邊的征戰之事便是大旸兵家的立國之本。
邊境各州無不全力備戰,若季塵是北境之人,不可能沒聽過邪駭的存在。
“那我便長話短說了。”
劉清玄語氣凝重:“邪骸通常身似鬼魅,通體漆黑。據目擊者稱,這次的邪骸呈持劍士兵之相,曾在昨日短時間內連續出現數次殺死六十余人。
邪駭的動機完全隨機,在被擊潰前會伴隨黑霧不定期出現和消失,但邪駭反倒是件小事...”
“位于大旸腹地出現邪駭,要么是最近有強者隕落于此,殘念不散,要么就是有股魘漿涌向地表...若是如此,這一片區域都別想安寧了。”
季塵沉默片刻,隨后問道:“邪駭的最早目擊是什么時間,出現在哪?殺了多少人?”
這邪駭干的事怎么聽怎么覺得耳熟。
“最早出現在前天,僅在城周窩棚區的夜晚各處都有目擊,腐臭的污水溝旁、漏風的茅草棚下,這次邪駭不知為何專挑周邊乞人殺害。”
周邊乞人?乞丐?
專挑乞丐殺,這不就是我么。
而且怎么才六十?我昨夜起碼先審再殺圖了兩百人。
可能是還沒被發現吧。
季塵認為自己這一夜所做之事皆問心無愧,自然也沒必要隱瞞。
既然劉清玄問了,那直接回答他便是。
“哦,不用查了,都是我干的。”季塵的聲音平靜,卻讓劉清玄一時語塞。
通訊石對面沉默了三息,隱約傳來卷軸翻動的簌簌聲。
“原來這些乞人就是你說的人販子?雖然我不懷疑季俠士你的判斷,但畢竟影響不太好。
有空記得回府衙一趟,我這有枚留影石可錄制證據,到時候以免留人口實。”
劉清玄迅速調整情緒,語氣恢復了冷靜。
既然不是魘漿上涌那就好說了。
“對了,魘漿是什么?”
“此事極為復雜,待你回來之后我們再細談。”
“好。”
季塵簡短地應了一聲,通訊石的光芒隨之暗淡下去。
奇怪的設定越來越多,況且還不知師傅說的天道已崩是什么意思,這世界明明看起來很正常啊。
奇了怪了。
總之先把眼前的事給處理掉。
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這間隱蔽的破屋里血腥味盤旋不散。
玄鋼天引劍在掌中嗡鳴,季塵來回犁遍房間每個角落。
賬本?密信?連張帶墨的紙都沒有。
又是毫無收獲的一次,晃了一夜也沒找到什么有價值的證據。
這一夜撬開的嘴里也沒吐半句人話。
偌大丐幫,竟篩不出一粒良心?
季塵盯著劍尖滴落的血,這一夜端掉四個窩棚打斷六起拐賣,但救出的人還填不滿半間牢房。
路上看見順手砍死的拐子又不計其數。
這廣安府的丐幫據點多如牛毛,只靠砍能砍得過來么?
季塵反省自己在窩棚區這一夜的行為,好像著實有些低效。
剁枝葉容易,要掀翻整片林子得先刨根。
“現在只查到丐幫供貨,接收方呢?若是想要徹底終結這張網,兩頭同時掐死才能斷根。”
有買賣就有黑市,買方賣方一起殺才管用!
殺!都得殺!
自從確認了翠玉劍錄真的有用,季塵從未感覺自己的精神如此之好,連生活都有了盼頭。
現在當務之急是查清這些人口流向了何處,而知道接收方的人只可能是丐幫的中高級成員,至少得抓住并撬開丐幫中高層的嘴。
真假自然有劉清玄靠著神通來判斷。
那問題來了,上哪找肯開口的活口?這一夜碰見的都是外圍的小嘍啰。
季塵反手將長劍貫入地面,劍柄微傾恰好承住他半倚的力道。
玄鋼天引劍沒入夯土帶起的錚鳴中,一聲似有若無的嗚咽透過地面傳來,聲音雖小但對季塵來說無比清晰。
“什么動靜?”
劍鋒破土橫掃,掄圓半圈猛砸于地。
空腔震感從東北角涌來,一個木箱孤零零蹲在墻角。
他用劍鋒挑開箱蓋,見其中無物便橫踹一腳,木箱當即碎裂飛出露出其下的隱藏之物。
一道銹跡斑斑的陳舊木門。
“差點被這泥鰍騙過去。”
門軸開啟時帶起細碎塵灰,微弱火光自下方滲出。
季塵催動豪膽劍訣,劍身泛起冷白鋒芒,無視旁邊木梯縱身躍下。
足尖點地的剎那破風炸響,金屬寒芒直襲面門。
季塵橫劍欲斬的瞬間卻見寒芒末端綴著條翻飛的衣袖。那寒芒只是柄直取面門的鐵剪,而且持剪者連握柄姿勢都是外行。
他硬剎劍勢擰腕反扣,虎口卡住對方細腕時瞳孔驟縮——
角度和觸感都不對!
待移開手臂一看,被反剪雙臂按在墻上的襲擊者剛及自己胸口,那只是個被嚇的淚眼朦朧的小女孩。
殺意翻涌的第一個念頭:不該讓那群畜生死的這么痛快。
借著微光可見女孩雖滿面驚恐,衣著卻整齊潔凈,而且另一只手中并無兵刃。
理智壓下殺意,他用左手同時扣住小女孩的兩個手腕將她提起,右手奪過剪子:
“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回應他的是小女孩對腰間的連踢帶踹,稚嫩嗓音帶著哭腔:“我不和渾身是血的壞人走!喜兒姐姐答應要帶去找弟弟!“
姐姐?剛才沒在上面看見女人啊?
還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