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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都是爛事

童工?

這給我干哪來了?這還是大旸嗎?

“大,大人...”

王把頭的話還未說完,季塵的目光已轉(zhuǎn)向后方,落在那個蜷縮在陰影中的女童身上。

“丙亥九”是什么?

工號嗎?

工號又為何要以刺青的方式印在手臂上?

女童手腕上刺著“丙亥九”的編號,像是豬肉檢疫標(biāo)簽一般刺眼。

真令人惱火。

“天引。”

季塵左手虛握的剎那,王把頭脖頸驟然凹陷出五道指痕。

他突然挺直坐起,像條被釣鉤突然提起的魚,脊背僵直著離地三尺,這個兩百斤的壯漢竟被這股怪力扯帶著飛向季塵手中。

褲管下墜落的草鞋“啪嗒”砸在地上。

“你...”

王把頭被掐著脖子拎起,臉色漲得通紅,眼中滿是恐懼。雙手拼命扣住季塵的手臂,卻如同抓上生鐵。

季塵緩緩轉(zhuǎn)頭,殺意再起。

王把頭喉間的指痕隨他指尖收攏的節(jié)奏漸變深紫,眼球因缺氧暴凸如死魚。

當(dāng)喉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時,季塵突然松勁。

“嗬——”

大量空氣灌入王把頭肺葉的聲響,混雜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周邊陸續(xù)有人圍觀過來,甚至還有些監(jiān)工忘了職責(zé),與搬運工人站在一起。

他們紛紛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沒有任何一人敢貿(mào)然上前。

這喘息未持續(xù)三息,鐵鉗般的手指又驟然扣死。

“嗬—嗬—”

季塵的手指再次收緊,王把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中滿是絕望。然而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季塵忽然松開了手。

“算了,殺你也沒用?!?

王把頭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像一袋破布,他蜷縮成一團,劇烈地咳嗽著,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季塵待他稍稍恢復(fù),把玄鋼天引劍把他翻過來正面沖上,接著將劍插在他兩腿之間的空地上。

“那這慈幼局也是你們的產(chǎn)業(yè)了?”

王把頭的臉色瞬間慘白,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接著趕緊一個激靈跪在地上連磕幾個響頭。

他邊磕頭邊說:“大人...大人明鑒!慈幼局是緣寧商會和官府合辦的善舉,收留孤兒寡母,教他們手藝,讓他們自食其力...這...這都是為了他們好??!”

這東西聽著可太熟悉了,緣寧商會和官府合辦的官道成為了緣寧商會控制緣寧州的依仗,這慈幼院估計又是相同的東西。

本意說不定是好的,但后續(xù)肯定是執(zhí)行壞了。

“為了他們好?”季塵冷笑一聲,“那這孩子手腕上的編號是怎么回事?她娘累死在染坊,她卻被你們帶到碼頭,掃這些混著沙土的白米?這就是你們的善舉?”

王把頭的渾身哆嗦著,不敢抬頭看向季塵:“大人這孩子...是,就是在這掃米的?!?

“這些都是規(guī)矩...慈幼局的孩子,若是無依無靠,就得做工抵債.,這是商會的規(guī)矩,小的...小的也只是按規(guī)矩辦事啊!”

“規(guī)矩?”季塵的聲音陡然提高,無形劍氣自他為中心激射而出,震得周圍的燈籠搖晃不止,“你們的規(guī)矩就是把孤兒寡母當(dāng)成牲口,用他們的命來填你們的錢袋?”

周圍還在旁觀的人紛紛退開,這武修者老爺萬一殺上頭,給他們一刀可就得不償失了。

也不知道這王把頭是怎么得罪的這種大人物。

陳二狗蹲在女童身邊,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的污垢,低聲問道:“丫頭,我記得你娘是姓劉住在三道口吧,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女童抬起頭,眼神空洞,聲音細(xì)若蚊吟:“小...小九...”

“小九...我想起來了!”陳二狗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抬頭看向季塵,“大人,她娘死的時候她才十歲染坊的人說她娘是‘突發(fā)急病’,可我知道她是累死的,一天干八個時辰,連口水都喝不上!”

都是爛事。

季塵的目光掃過碼頭上那些在燈火下佝僂的身影,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脊梁,那些麻木的眼神,這些人莫非工作就少了?

“王把頭,你們緣寧商會的善舉,就是用孤兒寡母的命來換你們的銀子?你們的規(guī)矩,就是把活生生的人變成編號,變成可以隨意買賣的貨物?”

王把頭不敢擅動,他俯下腦袋傾聽周圍,似乎期待著什么人能來救他,可碼頭上除了搬運工的喘息聲和監(jiān)工的呵斥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滾回去告訴你的主子,這筆賬御史已經(jīng)知曉了。”

既然劉清玄要做事,那自己幫他攬點事應(yīng)該也算情有可原,若是連這些事都不愿做他那變法也不知道能變給誰。

王把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向碼頭深處,背影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季塵收起長劍,轉(zhuǎn)身看向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女童,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丫頭,這港口里還有像你一樣的孩童嗎?”

然而這喚作小九的丫頭只是搖了搖頭,眼神空洞的不像是故意扯謊。

“這就怪了,在這地方單留個丫頭片子能干什么?”

季塵想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于是他蹲下身聲音柔和了幾分:“跟我走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小九鼻尖翕動著辨認(rèn)陳二狗身上酸餿味,她突然認(rèn)出是兩年前常送霉米來的陳哥哥。

“陳...陳哥哥?”

陳二狗的身子猛地一顫,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中了心臟,他的右手無意識蜷曲,那條扭曲的手臂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是我。”

女童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茫然和恐懼,她看向身旁的陳二狗,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他那潰爛的耳廓,缺了小指的左手,似乎都能和自己的印象對得上,但他那截扭曲成蛇形此刻正泛著病態(tài)的紅潤的右臂是她沒見過的。

兩年前聽娘說陳阿姨好像被卷入織場的機輪中,接著這陳哥哥也突然失蹤,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一家。

之后聽街坊鄰居說陳老漢好像在家中上吊自殺被發(fā)現(xiàn)時尸體已經(jīng)將近風(fēng)干。

只是這陳哥哥已經(jīng)失蹤了這么久為何又帶著這位兇神惡煞的大人出現(xiàn)。

見小九還有些顧慮,陳二狗突然激動的大喊:“這位大人可是天下罕見的好人,你看我這手都被這位給治的有知覺了?!?

陳二狗舉起那只扭曲成蛇形的異常紅潤的胳膊在小九面前比劃,那只胳膊的畸形的慘樣嚇得小丫頭閉上雙眼。

“可...可是我的編號...他們會找到我的?!?

“編號?”季塵有些疑惑的問。

“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商品?!?

季塵抓過小九的手腕,用指尖撫過她腕間青紫的刺青,這刺青粗糲墨跡滲入皮肉,這毫無疑問是永久性的。

若是給這么小的孩子標(biāo)上刺青,便隨著成長圖案一定會變形。

如果按這么算,始作俑者可能根本就沒考慮過變形之后的事,也就是說其實使用壽命并沒有多長?

先前那名扛麻袋的漢子此刻仍然還跪坐在地上,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都沒有反應(yīng)。

圍觀眾人突然默契地退開半步各自散去,有個老搬工用缺了門牙的嘴含糊嘟囔:“作孽喲...“

季塵的衣袂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而跪坐在米堆旁的漢子卻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深深插進(jìn)白米里,指縫間滲出的汗?jié)n與碎米粘結(jié)成痂。

遠(yuǎn)處王把頭倉皇逃竄的腳步聲像鈍刀刮過耳膜,漢子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他盯著麻袋裂口處那微微發(fā)焦的麻線看了許久,那分明就是袋子本身出了問題,看著倒像是燭火燎出的焦痕。

周圍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季塵與王把頭二人身上,而作為這一切開端的搬工漢子無人關(guān)心。

嗚嗚咽咽了幾聲,似乎又將喉嚨里翻涌的真相生生咽下。

此時這事已經(jīng)告一段落,他的未來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確。

接著季塵就看見他緩緩將頭埋進(jìn)自己的胸口,低聲哭泣:“麻袋錢...米錢...沒了都沒了...阿爸對不起你們?!?

季塵與小九的對話飄進(jìn)耳中,漢子卻覺得那些字句都成了浸水的刀條。

他見過太多路見不平的貴人,最后也不過甩下幾枚銅錢揚長而去。而留在港口的人,之后總要咽下變本加厲的鞭子,等到其他人慢慢遺忘此事。

就像去年那個幫他們討公差的游俠兒,三天后被人發(fā)現(xiàn)漂在運河里腸子散成漁網(wǎng),而被他出頭的搬工們紛紛被監(jiān)工們以各種借口殘害致死。

“這位大人會走,“可俺們還得在泥里刨食。”

他嗚咽著低聲啜泣,用雙臂包住花白的頭顱,他想起今晨出門時小兒往他懷里塞的苦菜團子,那孩子才六歲,卻已經(jīng)學(xué)會把最后一口吃食留給做工的爹娘。

看著他這副樣子,季塵不由得在心中想到,這米袋裂開也許真有自己的原因?

季塵蹲下身與搬工平視,試圖緩和語氣:“米袋裂口是麻線焦痕所致,錯不在你。”

搬工佝僂著背將臉更深埋進(jìn)膝間,沾滿碎米的指甲摳進(jìn)頭皮:“貴人不懂,這米沾了沙土就只能算作廢糧,這好米和廢糧中的差錢都要我們搬工來出!”

“我替你去與監(jiān)工分說?!?

季塵剛想這么說,就想到了剛才自己對監(jiān)工的威逼,好像這么說反而會適得其反。

雖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摻和,這監(jiān)工是否能放過他,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事多少與自己脫不了干系。

從周邊的種種數(shù)據(jù)來看,這一段御史在的時間廣安府上頭還會老實一些,可自己和劉御史不可能永久待在這里。

如果對監(jiān)工進(jìn)行警告他們也只會老實一段時間,如果自己走掉了這人多少還是要被事后報復(fù)。

那如果自己幫他把銀錢墊上呢?

季塵將手伸向懷中,正好直接摸到一枚金紋憑證,這東西一張就能值五十兩銀錢。

他早就覺得這錢拿著犯惡心,巴不得快點將其消耗出去,可若是給了這人這么大一筆錢,反而可能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這就有些難搞了。”

接著季塵突然想起上次找陸老哥買情報時還剩下不少碎銀子,他在懷中繼續(xù)往下探,摸到了那個小布包,接著從那個布包中倒出一些碎銀兩,遞給跪坐在地上的漢子。

“這些銀子夠賠這些米。”

“拿了阿毛就...“他抬起頭來渾濁的眼球凸出眼眶,但又立刻低下頭。

接著他推開了季塵的手,并低聲說:“壯士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這錢我不能要,你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

“為何?”

“壯士,這錢拿了也沒用?!惫蜃诘厣系臐h子突然出聲,從語氣上看他已經(jīng)心如死灰,“可這廣安府的水太深了,去年也有個游俠像這樣為我們出頭,可是他卻沒幾天就變成了飄在運河里的浮尸?!?

“接著被他幫過的所有丙號港口的幫工,沒多久就被以各種理由克扣殘害,再之后城里的那些豺狼將他們挨家挨戶綁起,有用的就賣給債主,沒用的都流進(jìn)棚戶巷的窯子。”

“這次只有我一人還不會怎樣,不然這整個港口的人都要遭殃,您是個好人...好人是斗不過城里的那些野狗的,您還是快點離開這里吧。”

遠(yuǎn)處傳來監(jiān)工靴底碾碎石子的聲響,漢子突然跪著用額頭猛撞地面,暗紅的血印在石板上綻開:“是俺手滑!是俺手滑!”

季塵見此不知如何言語,那漢子背后的些許新造鞭痕突然溢開。

當(dāng)他想再開口時,搬工突然抓起沾血的白米往嘴里塞,被碎粒割破的牙齦將他嘴中正在咀嚼的米粒染上血色。

“別作踐自己!“陳二狗沖過來要攔,卻被季塵抬手制止。

月光下,搬工鼓脹的腮幫隨著咀嚼不斷滲出血沫,他朝著季塵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飽死鬼...比餓死鬼強。”

陳二狗對季塵的行為表示疑惑,但季塵只是向他比了個遠(yuǎn)離的手勢。

待二人終于離遠(yuǎn)了一些距離,他這才解釋道:“這漢子現(xiàn)在心存死志,若是想要幫他也不會理睬我們,等到他過一會冷靜了自然就能聽懂我們的話?!?

“大人,我們就這么離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嗎?”

“放心,這時既然我看見了就要負(fù)責(zé)到底,只要我還在這周圍的那些監(jiān)工自然不敢做些什么,而且連你的胳膊我都能治好,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遠(yuǎn)處的幾名監(jiān)工紛紛背對著季塵,月光之下季塵還隱約的能看見他們臉頰上留下的冷汗。

或許他們曾經(jīng)也是被壓迫者的一員,但獲取壓迫別人的權(quán)力后就忘了自己的過去,現(xiàn)在的他們只能聽得懂暴力。

而我有的是暴力。

此時他忽然聽見身后米粒的流動聲響越來越大,就在他回頭的瞬間——

那座麻袋山的底部突然有數(shù)個米袋崩開,接著一溜百來斤的米袋失去底座向一邊傾倒,而落點正式跪在地上的那個搬工漢子!

“我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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