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醫生談過了,醫生說奶奶的病情,最多能撐到今年年底。”秦時予站在醫院的門口,說出這句話時眼中有濃濃的失落感,“所以你放心,我和你假結婚是有期限的,婚期頂多一年。而且條件你隨便開,我盡量滿足你。”
郁青定了定神,出乎他意料地說道:“我只有兩個條件,一是找沈律師給你做一份婚前財產公證,二是請你幫我打一張欠條,你給我的十萬塊錢,我會爭取盡快還上的。”
秦時予萬萬沒想到郁青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這兩個條件其實中心思想很一致,都是郁青在表明她不想圖謀他的財產,她甚至連已經到手的錢也不惦記。
可她既然這么清高,為什么不干脆現在就把錢還上?除非……那錢她已經花光了?
想到這一點,秦時予頓時心生一計。
“既然你這么不稀罕我的臭錢,那就現在把支票還給我吧。當然了,作為合作報酬,我會給你重新安排工作的。不過鑒于你有了失職黑歷史,官復原職恐怕不太可能!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不想要那錢就趕緊還給我,我正好換塊腕表。”
此話一出,秦時予就如愿以償的在郁青臉上看到了尷尬中帶著點羞窘的神色。
其實仔細一看,郁青長得的確很耐看——典型的鵝蛋臉,一對秀氣的彎眉搭配著一雙靈動的杏眼,嘴巴上的唇珠很明顯,一翹唇就有點性感,這就是他最欣賞的那種帶著點纖弱古典美的女人。
不過他見過的美人多了,這女人最引起他注意力的地方不是那張臉,而是……那單蠢的性格。
無論是被人拎著灌酒時的柔軟樣子,還是被他摟著身子演戲時驚惶的樣子,還是現在因為被自己戳中難處一臉窘迫的樣子,都讓他覺得自己是在逗弄一只小奶貓。
其實郁青這樣的小女人,笨笨的呆呆的,單純又單蠢,只要給她一份穩定的工作,逢年過節的給她加點薪水,她就能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了——這不正是他現在需要的?
“怎么?拿不出來?”秦時予眉峰一挑,語氣帶了點笑意。
郁青微微嘆口氣,思考半天才說道:“我反正是南藝集團的員工,不管你接下來給我安排什么工作,我的工資都全數上繳,用來還債,這樣可以么?”
秦時予頓時樂了:“這樣說白了,就是你找我貸款咯?那我總不能一點利息都不收吧!”
郁青驚得瞪大了眼,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冒起來了。
她平時確實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長這么大幾乎沒和誰紅過臉吵過架,但這都是建立在和別人沒有金錢糾紛的前提下。
她真的是從小窮怕了,所以一提到錢的問題,而且是秦時予咄咄逼人找她要錢的問題,她就如同刺猬被攻擊了一般,頓時豎起了渾身的保護甲,氣勢洶洶道:“秦總,做人要講道理的吧?那張支票我本來沒想要,是你硬要給我的。我一開始是覺得,如果我不拿錢的話你可能會對我不放心,所以收下支票只為讓你安心,而且我本來打算過段時間原封不動的還給你的!現在我家里出了事,支票上的錢被用了,我一時拿不出錢還給你,但我也說了會打工還債的,你何必步步緊逼呢?我真的是沒錢了,再還你利息的話,你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喲,這是小貓朝他亮爪子了?
秦時予打量了他一眼,饒有興致道:“急什么?現在欠錢的都成大爺了?”
郁青頓時憋屈的臉紅了。
“再說了,我還沒說利息是什么呢!”秦時予心情大好,直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利息就是跟我領證,假扮夫妻一年整!這期間表現良好的話,我會給你加薪的!”
郁青怔忡片刻,心里忽然意識到,自己這算是被秦時予開涮了吧?
因為堵車的原因,倆人拿好戶口本再趕到民政局的時候,已經快到人家的下班時間了。
領離婚證的那里還在排著隊,領結婚證的這邊……倒是閑著。
郁青不由發出感嘆:“原來民政局里真的是離婚的比結婚的多啊!”
秦時予冷笑道:“結婚有什么好的?要不是我奶奶重病了非要我娶媳婦,我這輩子都不結婚!”
郁青頓時想到了秦奶奶和她說的那些秘密。
老人家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見面就這么信任自己,居然把秦家這些類似丑聞的東西都展現給自己,難道真的是相信她和秦時予真心相愛了?
她總覺得整件事透著一股詭異感,但又舍不得仔細去追究。
因為那個小紅本,她其實是很期待的。
畢竟,如果沒有這一場烏龍,她等了這么多年的男生,可能永遠也不會和她一起走進這里。
兩人都換上白襯衫,民政局的照相師工作了一天后已經疲憊到不耐煩的地步,一直沖兩人喊著:“近點,靠近點!男的笑一笑啊!誰家照結婚證擺面癱臉啊!”
秦時予頓時黑了臉。
最終,小紅本上的照片里,還是只有郁青一個人在笑,她身邊的秦時予只象征性的揚了一下嘴角,看起來不像是笑像是抽筋了。
但郁青還是覺得很開心,小心翼翼地把小紅本放進了包里。
秦時予卻不耐煩地伸手道:“拿來!老太太要驗貨呢!”
郁青遲疑一瞬,才重新把小紅本拿出來。
兩人一同上車,車里氣氛依舊沉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夙愿達成,郁青忽然很想和他聊聊天。
“其實我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見到你。”郁青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秦時予,微笑起來,“以前只是知道你家和南藝集團有關系,所以我才來這里工作。沒想到你就是董事長的兒子,更沒想到以前說最煩開公司的人,會回來管理南藝這么大的公司。”
秦時予蹙眉道:“你和我很熟?”
這原本是個很普通的問句,但郁青習慣了秦時予傲氣的表情,所以下意識的以為他這是在排斥自己,在警告自己別總裝作兩人很熟的樣子。
其實他這樣做無可厚非。念書的時候大家是同桌,小孩子的世界里都是書本和成績單,哪有什么階級觀念,但長大了就復雜多了。
更何況他家里還是那么復雜的家庭,更何況他一個不婚主義者還被迫和自己扯證了。
他心里肯定是不愿再和她扯上其他關系的。
郁青神色黯淡了一下,才幽幽說道:“其實我也是個不婚主義者。不過跟你相反的是,我不婚是因為我不想連累別人。我活得太糟糕了,就算跟別人組成家庭也只會拖累別人,更別說養育孩子了。謝謝你能給我一次婚姻的體驗,以后即使分道揚鑣了,我也會感激你的!”
話音剛落,秦時予就踩了剎車,停下來等紅燈。
郁青趁機伸出手,眼神真誠地對他說:“秦總,合作愉快!”
秦時予瞥了她一眼,忽然覺得夕陽余暉下她的笑容真是動人,像是一根羽毛輕掃過心尖。
他沒伸手,但是淡淡回笑道:“叫我時予吧!”
郁青陪著秦時予又回醫院在老太太面前演了一會兒戲,直到老太太睡下了才作罷。
“你要回家嗎?我送你吧!”應付完了老太太,還讓老人家心情大好,這讓秦時予也開心不少。
不過郁青打算回酒吧繼續去賣酒,所以搖搖頭道:“我還要去做兼職,就不麻煩您了!”
秦時予腳步頓了頓,蹙眉道:“我記得公司里有規章明文規定,員工不得接私活的!你以前做兼職就罷了,現在當著我這個老總的面兒,還敢這么明目張膽?”
郁青心虛了一下,強行辯解道:“我記得公司的規定是不能接專業層面的私活!我在公司的職位是服裝設計部的設計師,兼職是賣酒,兩個行業根本不沾邊,所以我不覺得自己違反公司規定了!”
“那么,從現在起,”秦時予頓了一下,烏黑的眼眸直視著郁青,氣場頗盛道,“我以總裁的名義宣布,公司的規定要完善了,員工不得從事任何與本職無關的兼職。你有這閑工夫跑去賣酒,不如先養足精神,明天來找我報道!”
郁青定了定心神,心里暗罵了自己一句蠢貨,干嘛要讓他知道自己這要趕回去賣酒呢?現在可好,直接斷了這條賺錢的路不說,以后都沒外快了!
她就只能苦著臉問道:“秦總,我能問一下我接下來的工作內容嗎?我今晚會好好準備的。”
秦時予滿意地松了松領帶,輕笑道:“急什么呢!反正我不會讓你回設計部了。你先準備好做我的助理吧,我剛來公司,手下最缺的就是一個懂事就跟我一條心的人!”
郁青一聽這話心就涼了。
她這輩子總共就兩個愛好,一是住在心里的少年秦時予,一是服裝設計。
她最愛的是秦時予,沒了秦時予的日子里她才愛上了涂涂畫畫,進而陰差陽錯的走上了服裝設計師的道路。
可現在秦時予變了,變得對她完全陌生不說,連她的夢想也掐掉了,還扔給她一座債山,這讓郁青怎能不心情郁卒?
所以郁青只是沉沉地“哦”了一聲,然后一聲招呼都沒打,徑自去地鐵站了。
然而第二天郁青一大早如約去總裁辦公室報道,卻意外看到秦時予竟然……趴在電腦前酣睡。
他和辦公室里經常熬夜加班的普通男人一樣,都是手邊一杯涼了的黑咖啡,偌大的電腦屏上滾動著鎖屏畫面,整個人軟軟地癱在略顯凌亂的桌面上,一只手還搭在鼠標上。
郁青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再聯想一下辦公室的門都沒關,不難推斷秦時予這是整晚都在加班了。
腳步些微停頓了一下,郁青咬咬唇,還是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并把門輕輕地掩好。
輕手輕腳地把他搭在衣架上的外套拿起來,蓋到了他的肩膀上,郁青又走到了飲水機旁,按下了燒水的開關。
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確認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郁青才大膽地打量起這間辦公室。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公司高層的辦公室,不過看起來這里還沒好好收拾過,書柜的玻璃門都上好了鎖,但是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堆砌的書籍比較雜亂,明顯不像是秦時予的東西。
在郁青記憶中的秦時予,是個有點小潔癖的男生,上學的時候校服永遠洗得干干凈凈,連白球鞋都是一天一換。也可能是她眼睛自帶濾鏡的原因,她總覺得那時候這個男生整個人都是纖塵不染的狀態。
因為知道秦時予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東西,而且他自己的空間永遠和他人劃著清清楚楚的“三八線”,所以郁青只敢站在原地用眼神打量著周圍,絲毫不敢走動弄出動靜。
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電腦屏旁邊的一副相框吸引住了。
按理說,就算整個辦公室里連電腦都不是他自帶的,但相框這么重要的東西,應該是他自己放上去的。
秉著一顆好奇心,郁青稍稍挪了一下身子,勉強看到了相框里到底放著一張什么樣的相片。
她本以為會是全家福之類的,但真正看清后,才有了些許怔忪。
照片上一共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孩子穿著普通的白T恤,笑容是她并不熟悉的樣子,但面容是她記憶中最熟悉的那個秦時予。
她和他相處時間那么長,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開朗,咧開嘴八顆白白的牙齒露得剛剛好,正是青春好少年。他的一只手伸到了身旁女孩的下巴下面,擺了一個“八”的姿勢,這是十年前很流行的親昵姿勢。
但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對郁青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面孔。那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辮,白白凈凈的,臉上有點嬰兒肥,笑起來臥蠶很大,肯定有一雙很大的眼睛。而且看照片上的樣子,女孩的頭微微歪向秦時予的肩膀,更能說明兩人關系不一般了。
雖然心里早就告訴過自己,兩人分別的這些年里,秦時予很可能已經愛上別人了,但真正看到這一幕時,郁青還是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扔進了熱油中,滾來滾去的煎炸一通,痛得甚至無法呼吸了。
這真是一件比秦時予完全忘了她還讓她難過的事情。
時光荏苒,人都是向前看的,有幾個愿意像是她這樣,死死地抱住過去的記憶不放手呢?看吧,果然還是她太傻了!
她就這樣沉默地盯著那張相片,恨不得將那女孩的模樣深深刻進心里,也如同每一個將戀情失給他人的女人般,幻想著這個女孩有哪些地方比自己好,而女孩和秦時予又愛到了什么地步。
而最終,這些荒唐卻又正常的念頭,被一道刺耳的鬧鈴聲徹底打斷。
郁青被那“鈴鈴鈴”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收回了視線,假裝什么都沒看到,也遠遠地退出去了一步。
“嗯?你怎么在這里?”秦時予也被鬧鈴聲吵醒了。他一睜眼就看到郁青站在自己面前,立即帶著睡不醒的鼻音問了一聲。
郁青眼觀鼻鼻關心,一本正經道:“秦總,我是來找您報道的!請問我接下來有什么工作安排嗎?”
郁青覺得,秦時予使喚起她來,還真是跟小時候一樣不客氣!
他先是打發她去品茗居里買了一罐上好的西湖清明龍井,然后又命令她開始學泡茶,泡不好不許從茶水間里出來。但讓他意外的是,郁青拿出手的第一道茶,就很合他的口味。
“你專門學過泡茶?”看著郁青手藝熟練的洗茶,秦時予不禁好奇道。
郁青不在意的笑了笑:“以前在超市打工當過茶葉專柜的推銷員,所以肯定多少懂這些的!味道還可以吧?我可以做正事了嗎?”
秦時予頓時不悅道:“泡茶就不是正事了?告訴你,凡事你為我做的事兒,都是正的不能再正的大事!你來當我助理,工作原則就一條,凡事以我為中心!中午別吃飯了,跟我去會所談個生意,有應酬!”
郁青心里吐槽著這人的霸道專制,但也只能低聲應下。
中午的應酬地點讓郁青有點驚訝,甚至有點接受不來。
她以前有聽說過公關部的同事陪客戶去一些保健類的會所談生意,但更多的是酒吧酒樓吃吃喝喝談生意,但從來沒聽說過來這么……高雅的會所談生意的。
看來總裁親自出馬談判就是不一樣,連地點都選在了這么古風滿滿的地方。會所門口用粗厚的隸書寫著“梅傲寒”三個大字,門口則是十幾米高的金柱大門,門上連鐵環都是鎏金的,而這滿目的金色又不顯得土氣,反而有一種貴族風范。
跟著接待的門童再往里走,郁青不禁感慨這里的古建筑真是仿造的有模有樣,不光屋角的檐部向上翹起呈飛檐之姿,連黃琉璃瓦頂和青白石底座,都精致地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總之是處處透著皇家園林的風采。
真沒想到名字看起來這么清高的地方,其實內里風格這么的財大氣粗,看著就像是用錢堆起來的。
郁青再一聯想自己的困窘生活,不禁在心里酸溜溜想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你想什么呢?”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冷冷的呵斥聲,這讓郁青嚇得差點一個踉蹌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