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之巔的流云永遠凝固在將散未散的瞬間,赤色龍鱗折射出的光芒在云層間流轉,將整片天空染成琥珀色。
西北海的風裹挾著咸澀水汽,將赤水北岸的砂礫打磨成細小珍珠,這些珠子在燭尾尾尖堆積成山,又被無意識的擺動掃入虛空。
燭龍盤踞在章尾山最高的冰棱柱上,赤金豎瞳開闔間,晝夜便隨著他的呼吸輪轉不息。山腳下,玄龜馱著星圖緩緩爬行,背甲上的裂紋里滲出暗紅血珠,在雪地上開出一串殷紅的曼陀羅。
“尊神,今日的紫微垣有異動。“玄龜沙啞的聲音混在風雪中。這個從洪荒時期就侍奉他的老仆,甲殼上永遠殘留著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時的裂痕。
燭龍掃過星圖上跳動的光點,燭尾輕輕一擺,三垣二十八宿立即歸位。
尾尖掃過北斗七星,天樞星頓時迸發出刺目光芒——這讓他想起三百年前那個被縛在斬仙臺的侍女,她的仙骨在斬仙臺上碎裂時,也曾在空中綻放出相似的星火。
“人間...現在是什么樣子?“燭龍的聲音震得章尾山千年積雪簌簌墜落。
玄龜背甲上的蓍草突然瘋長,在卦象中交織出令人心悸的紋路。
赤水北岸的砂礫被西北海的風打磨了九千年,此刻正在龍尾纏繞處簌簌作響。
燭龍忽然昂首望向云層之下,那里隱約傳來凡人的嬉鬧聲,像細小的銀針刺入他亙古不變的寂靜。
玄龜背甲上的蓍草瞬間枯萎,龜殼裂縫中涌出的血霧在空中凝成“大兇“二字。
子時的更鼓穿透九重云霄時,燭龍正將逆鱗藏在赤水之眼的漩渦深處。化形為白衣書生的瞬間,五感如同被投入熔爐重塑。長安西市的燈火燙傷了他的瞳孔,酒肆飄來的西域葡萄酒浸染了他的嗅覺,繡娘裙裾上的金線甚至在他指尖留下了灼痕。
“郎君可要嘗嘗新出爐的胡麻餅?“賣馎饦(bó tuō)的老嫗遞來粗陶碗,裂紋密布的掌心托著三枚通寶錢。燭龍怔怔望著銅錢上模糊的“開元“字樣,直到滾燙的馎饦(bó tuō)湯汁在喉間炸開,他才驚覺自己竟在模仿凡人的吞咽動作。
這具肉身正在發生某種危險的蛻變——當他注意到酒旗在晚風中招展的韻律與星軌運行暗合時,神格已然裂開第一道縫隙。
五更天的晨鼓驚破殘夜,燭龍立在大雁塔的金頂,看著曲江水面漂滿蓮花河燈。某個提燈少女的側影讓他尾椎突然刺痛——那是逆鱗在發出警告。
晨霧中傳來巫祝吟唱《九歌》的悠長調子,驪山北坡的祭壇上,三牲頭顱正在青銅鼎中沉浮。當他的影子在琉璃瓦上顯露出龍形時,戴著饕餮面具的祭司突然割破手掌,將血灑向龜甲灼燒的裂紋。
“赤霄現世,晝夜逆行!“白發大巫的吶喊震落松枝上的積雪。燭龍看著驚慌逃竄的獻祭少女,她襦裙上繡著的并蒂蓮在奔跑中綻開血色花瓣。子午線的偏移使他的鱗片開始脫落,那些墜入塵世的赤鱗化作流火,點燃了終南山巔的千年古松。
第一縷凡塵的煙火氣滲入神髓,燭龍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陌生的震動——那是凡人才會有的,為美酒與笑顏而躍動的心跳聲。
望著那些倉皇逃竄的凡人,突然明白玄龜卦象中暗藏的警示——當我開始理解恐懼,便是神格崩塌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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