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設是個有野心的人,也是個不容易動搖的人,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能風雨兼程,可是,他已經沒有了拒絕的借口,拿什么來說服望眼欲穿的爹娘呢?
那些日子,他極為糾結,寢食不安。好在,他還有最后一點兒寄托,他覺得金家不會輕易答應這門親事,光彩禮也足以嚇退爹媽。
誰知,金家不但彩禮只要三千塊錢,連房子都沒提,還是韓玉芝主動提出的,等將來小兩口有孩子了,他們就把老房子讓出來。
一切都超出了杜建設的想象,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反復的照著鏡子問自己,哥就這么帥嗎?
人一旦自我膨脹,就會腐朽墮落。
杜建設也不例外。
他陶醉于自己的美貌之中,開始認真的打量金英,越看越喜歡,越看越順眼,最后索性撤了地圖,塞進了灶膛。
劉大民說,毀掉一個有志男人最快捷的手段就是給他一個貌美的女人,最好是沒有理由并且毫無征兆。
他和杜建設都是這樣被摧毀的。
杜建設那段時間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一天到晚的圍著金英轉,上山喂雞、下水抓魚,二畝地的麥子,半上午的功夫,一個人能收完再裝到車上去。
杜連山老兩口美得嘴都合不攏了,終是沒白費一番苦心,狼崽子上套了,脖套真漂亮。
杜建設的婚禮來得極快,似乎是冥冥中注定,要韓玉芝完成最后的心愿。
可是,韓玉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尸骨未寒,小兒子這邊已經鬧起了離婚。
杜秋梅想起媽媽就難過,她甚至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和金英動起手來,可能事情不會到這一步。
“爸,你放心吧,建設和英子不會離婚的,錯在我,晚上我和大民去給金叔和英子賠禮道歉,不管怎么樣,都會讓他倆重歸于好的。”
杜連山終于睜開了大眼皮,點了點頭,“大民能去?”
“他敢不去?我扒了他的皮!”
杜連山嗤了一聲,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弄點兒飯去,餓死我了。”
杜秋梅進廚房轉了一圈,又出來了,抻脖子問:“吃啥呀,啥也沒有?”
杜連山哀嘆一聲,連連搖頭,自己這個閨女被劉大民慣壞了,是這也不會,哪也不會,勉強會熱飯餓不死,那些西紅柿、茄子辣椒、大白菜什么的,在她眼里,都不知道咋吃。
“去去去,叫劉大民來!”
杜秋梅撅了撅嘴,一搖三晃的去了,臨出門還嘟囔,“養兒子好啊,減肥!”
杜連山氣得頭疼,抬手抹了把老臉,抬眼看了看昏暗的天兒,他有點兒擔心,小兒子走了有半下午了,咋還沒回來呢?
他正瞎琢磨的時候,花二嬸踮著小腳跑了進來,“杜……杜先生,不……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咋啦?”杜連山一下子從搖椅上站了起來,一天沒吃飯,他虛的很,感覺天旋地轉。
花二嬸一把扶住他,“打起來了!”
杜連山的頭轟的一聲,“誰……誰打起來了?”
“建設!”
“和誰?”
“不認識。”
“不認識?”杜連山斜著眼睛,馬嶺山村還有花二嬸不認識的?
花二嬸扶著杜連山,咧嘴道:“我真不認識,不是咱村的。”
杜連山站了片刻,緩和了不少,甩開花二嬸的手,“在哪兒?”他一邊說,一邊踱步往外走。
“在老金家門口。”
杜連山的兩條腿像是按了暫停鍵一樣,又站住了,“為啥打起來了?”
“不知道啊,”花二嬸一邊跟上來,一邊嘟囔,“誰也不敢拉,你快去看看吧,不然得鬧出人命。”
杜連山是個聰明人,這會兒功夫腦袋里轉了三圈,打仗的場合他自知去了也白搭,幫不上忙,小兒子杜建設的脾氣,他嚇唬不住,弄不好還打得更歡,今個已經得罪了金家,自己就這么過去,會不會自取其辱?
他越走越慢,眼珠一轉,快步追上了花二嬸,“他二嬸,你等等,替我跑一趟,叫劉大民和秋梅來!”
花二嬸怔了一下,沒明白杜連山的意思。
“建設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我去了壓不住他,也只有秋梅能收拾他。”
花二嬸“哦”了一聲,掉頭奔杜秋梅家去了。
杜連山雖然心里著急,但不敢一個人去金家,他這輩子沒打過架,一直秉持著以德服人、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生存法則,在他看來,血腥和暴力那都是粗俗之人才用的,他這種讀書人,向來對此不屑。
他站在通往金家的胡同口,抻脖子往里看。
胡同里已經擠了不少人,人聲鼎沸,樹上還爬著好幾個調皮的孩子,一邊吹口哨,一邊拍巴掌,好不熱鬧。
老金家是村里為數不多翻蓋了新房的,嶄新的大瓦房比兩邊的鄰居高了半層樓,黑漆大鐵門前的九級臺階上,老金頭背著手居中而站,金彪威風凜凜的站在他一側。杜連山在道口徘徊了一會兒,瞧見杜建設的人影在人群中晃動,一顆心放下了一半兒,自言自語道:“活著就行,沒大事兒。”
劉大民和杜秋梅火急火燎的趕來,往人群里擠,杜連山咳嗽了兩聲,背著手,這才從后面跟上。
人們見劉大民來了,自動把路讓開。
杜秋梅三步并作兩步,橫身擋在了杜建設跟前,凝視著滿臉血跡的陌生小伙。眼前的人,她不認識,小伙子二十出頭,白白凈凈,帶著副黑框眼鏡,眼鏡片還碎了一個,要不是一臉血,應該挺斯文的。
“建設,沒事兒吧?”杜秋梅攬住杜建設的頭,大概掃了兩眼,弟弟沒受傷。
“姐,你躲開,我得弄死這王八蛋!”
杜秋梅扯住杜建設的胳膊,沒好氣道:“咋回事?這人誰呀?”
“鬼知道他他媽的是哪根蔥,敢惹老子,老子今天廢了他!”
杜連山從后面走了過來,抬手就在杜建設腦袋上給了一巴掌,“混賬玩意,逞什么能?”
杜建設瞟了老爺子一樣,遞過來“滾一邊去”的目光,杜連山努力瞪大眼睛,沒敢再言聲。
杜秋梅轉身看向戴眼鏡的小伙兒,“小兄弟,你哪兒的啊,為啥跟建設動手?”
戴眼鏡的小伙兒喘著粗氣,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一言不發。
杜秋梅抬眼看向老金頭,老金頭翹了翹嘴角,沒搭理她,“回家!”他冷冷的吩咐了一聲,轉頭跨進了大門。
金彪咬著牙根,沖劉大民揮了揮拳頭,隨后跟在了他爹身后。
戴眼鏡的小伙兒猶豫了片刻,也踉踉蹌蹌的上了臺階。
“狗娘養的,有種兒接著打!”杜建設跳著腳的罵,若不是杜秋梅和劉大民攔著,他能沖過去。
“別罵了,想蹲笆籬子(監獄)是吧?”杜秋梅推了杜建設一把,“走,回家!”
老金家的大鐵門砰的關上了,圍觀的村民三三兩兩的散去,劉大民和杜秋梅一左一右拉著杜建設回了家。
杜連山長出了一口氣,進了院,懶洋洋的倒在了搖椅里。
“建設,那人誰啊,為啥動手?”杜秋梅追問道。
杜建設蹲在墻邊,接過劉大民遞過來的煙卷,狠狠的嘬了幾口,恨道:“不認識。”
“不認識?那為啥動手?”
“是他先動的手!”杜建設憤怒道,昂起頭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一圈紅印子,“這孫子上來就拎我脖領子,差點兒勒死我!”
“你啥也沒干,他就拎你?”杜連山插言道,滿臉老子的威嚴作風。
“啊!”杜連山仰脖答道,“要不我能揍他?”
杜秋梅聽迷糊了,皺著眉頭道:“從頭說,到底咋回事!”
杜建設抽了兩口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簡單的說了事情經過。
他下午去找金英,尋思厚著臉皮把金英接回來,夫妻之間,再大的仇一晚上也能好。可是,老金家反鎖著門,任他怎么敲也沒人理會。
沒辦法,他只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死等。
快黑天的時候,戴眼鏡的小伙來到了金英家,站在門口還打量了杜建設幾眼,隨后敲門,還喊金英的名字。
沒一會兒金英拖拉著鞋跑出來了,一臉詫異,隨后喜極而泣,和戴眼鏡的小伙兒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抱完了才瞧見杜建設,金英顯得有點兒慌亂,連忙把戴眼鏡的小伙兒往門里拉。
杜建設借機扯住了金英的胳膊,逼問:“這是誰?”
金英極不耐煩,甩開了杜建設的胳膊,沒好氣的回道:“要你管!”
“我他媽是你男人,我不管誰管?”杜建設罵罵咧咧的繼續拉扯金英。
戴眼鏡的小伙兒推了推眼鏡,橫身將金英擋在了身后,滿臉憤怒的看向杜建設,“就是你打了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