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孩子似乎完全不認識自己，女人松了一口氣。她伸手入懷，但在猶豫了片刻之后，她的手還是停了下來。
小乞丐看到了這個女人手上的動作，也看到了她的表情。
雖然她還是在對著自己笑，但是他卻很清楚這種表情究竟代表著什么。
不信任。
這個女人，對于自己這個手中拿著刀子的下水道老鼠，并不信任。
這并沒有什么，在塞納格，隨隨便便相信一個陌生人的人現在差不多都已經變成雪地之下的尸體了。只有不信任你所看到的任何一個人，見到的任何一件事，你才能夠在這塞納格安全地活下去。
小乞丐后退，同時繼續拿著手中的刀子嚴防死守，防備眼前的這個女人突然間跳起來攻擊自己。
恩將仇報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常見，他可不期望這個女人會因為一小塊面包就放棄從自己這里得到更多的好處。
但，就在他準備轉身逃跑的時候，這個年輕的母親卻是突然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懷中孩子身上！這個嬰兒的呼吸急促，剛剛還顯得有一點點血色的臉龐現在卻是變得更加的蒼白！而且還顯得十分難受的樣子。
小乞丐的腳步向女人這邊挪了一步，盡管警惕，但他還是伸出腦袋，看了看那個襁褓之中的嬰兒。這個女人一臉憂愁的模樣，他也猜到了現在的狀況，立刻朝著女人伸出手。
“給我蘇拉，我去幫你買藥。”
女人微微一愣，抬起頭看著這個小乞丐。
剛剛那還如同死灰一般充滿了虛妄的眼睛，現在卻是聚集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嬰兒的身體看起來越來越糟，她不斷地呼氣吸氣，頻率也是越來越急促。但面對小乞丐伸出的手，這個女人卻是流露出一臉的無助。
見此，小乞丐捏了捏右手中的刀子，轉身就朝著風雪之外走去。
“孩子，你要去哪里？”
“藥·鋪。”
女人一愣：“你有蘇拉？”
“我有刀子。”
話音落下，小乞丐毫不遲疑地邁出腳步，迎著那暴風雪，朝著小巷的出口走去。
小巷之中，女人繼續摟著懷中的孩子。她低下頭，充滿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這不能怪那孩子……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他肯將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分你一半，還愿意為了你去犯險……這已經算得上是最好的承諾了……”
女人的手從斗篷之下伸了出來，這干枯的和她的美貌完全不相配的手指在雪地上輕輕一劃，頃刻間，這些雪花就從地上飄起，懸浮在了空中。
“去，護住那個孩子。別讓他出事……也防止他讓別人出事。”
雪花盤旋了片刻，隨之迅速地向著小巷的盡頭飄去。當那些雪花飄走之后，這個女人重新抬起手，掌心中浮現出一個柔和的光球。而當這個光球靠近懷中的女嬰之后，小嬰兒那急促的呼吸終于顯得略微安靜了一點。等到小女嬰的呼吸完全恢復平靜之后，她的手一松，光球也隨之消失。
“孩子……對不起……媽媽和爸爸可能沒有辦法照顧你了……媽媽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恨我們……但是媽媽今天為了你的安全，可能必須要和你分開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啊……”
——
愚蠢。
這種行為實在是只能用愚蠢來形容。
站在街口，看著過道上那一排排的積雪，感受著寒風切割臉頰的痛楚，小乞丐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的愚蠢。
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竟然會去想要給那個小女孩搞藥？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如果那個小女嬰活不下去，那么就只能怪她自己不夠堅強。
在街道上逛了一圈后，小乞丐重新來到那十字路口。
往左邊，就能夠回到自己的橋洞之下。雖然肚子還餓著，但只要把那些報紙卷起來蓋住身子，或許還能夠撐過這一晚。
而往右邊，就是那個女人和那個小女嬰所在的方向。
那個，對自己來說沒有任何好處，還為此付出了一小塊面包的代價的地方……
咕嚕——
肚子，好餓。
低下頭，他的雙腿麻木，小腿以下的部分已經發紫。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這條街道。
也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卻是出現在了街道的另一頭。
那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乞丐，穿著衣衫襤褸，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地坐在路燈旁，祈禱那冰冷的路燈能夠稍稍給予他些許的溫暖的老頭。
老頭的身上，披著一件破棉襖。
手上，抓著一塊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餅干，正在大口啃食著。
看著破棉襖和干餅的小乞丐，不由得捏了捏手掌上的鈍刀，慢慢地，朝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身后走去。
一步，一步，一步……
腳步很輕。
凍得已經麻木發紫的雙腳甚至讓小乞丐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發出腳步聲。
天色早已經昏暗，這區區一盞路燈根本就沒有辦法照亮所有的地方。借著那黑暗，小乞丐的腳步，終于挪到了這個老頭的身后……
舉起刀，冰冷的瞳孔中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像是看著一塊木頭，一快石頭，一團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東西一樣。
手，落下……
但，就在這鈍刀的刀刃即將觸碰到這個老頭的背脊之時，他的整條右臂突然間被一層厚厚的冰層覆蓋！一股強大的作用力將他從這個老頭的背后拉扯開來，重重地按在后面的墻壁之上！
身體撞擊墻壁，讓小乞丐的身子一時間酸麻，癱軟下來。他忍不住重重地咳嗽，聲音驚動了那個老頭，他在看到身后突然多了一個拿著刀的小乞丐，連忙抱著那團破棉襖和干餅跑開，一溜煙，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街上，安靜。
安靜的如同死寂。
雙腳已經被凍僵，腹中的饑餓感已經開始慢慢消失。
小乞丐動彈不得地坐在這里，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自己很快會死。
就像是那些愚蠢的家伙一樣，下水道老鼠，也會因為剛才的那些愚蠢的善良，而被凍死在這里。
雪……飄下。
眼中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漸漸地開始模糊。
耳朵聽不到聲音了，什么東西都開始漸漸消失，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了……
“正義～～正義～～為了正義～～！鏟除邪惡～～！”
“公……小姐！請您慢一點，不要亂跑啊！”
“嗯？這里怎么會有個人的？喂，你們不是說你們塞納格的治安很好嗎？怎么這里會有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快餓死的小孩子？”
“咦？奇怪，明明清理過了呀？怎么會……啊！不對！實在是抱歉！胡桃公……小姐！”
嘈雜的聲音刺破那片混沌，將小乞丐的精神重新喚回來一點。
他抬不起頭來，但是卻可以看到一雙漂亮的冬靴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雪地上。
“嗯……給他點吃的吧。”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元氣，顯然是一個不會知道肚子餓是種什么感覺的女孩。
接下來，在小乞丐那虛弱的視線之中就出現了一塊長棍面包。聞到面包的香味，他咬了咬牙，終于伸出手抓住面包。原本以為已經失去饑餓感的肚子再一次地咕咕叫了起來，催促著他大口地咬了起來。
“好了，走吧～～！我們要繼續去維護正義！保護弱小！你們水晶冰共和國也是一樣，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在這之后絕對不能再出現這種那么小年紀的乞丐了知不知道？”
“是！大小姐！來來來，快點走吧，不要再理這個小乞丐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
小乞丐大口大口地抓著面包吃光，等到他終于恢復了些許的元氣，能夠抬起頭來時，眼前的街道卻是已經再次變成了那一片寂靜。
咬著牙，忍耐著開始重新恢復些許知覺而隱隱作痛的雙腿，他扶著墻壁重新站了起來。
“是……錯覺嗎？”
小乞丐回過頭，似乎總能夠看到幾片雪花浮浮沉沉，卻始終沒有落地地漂浮在自己的身旁。
這已經不重要了，他重新站在那片風雪前。
左邊，是自己的橋洞。
而右邊，則是那個女人和那個小女嬰所在的地方。
一只正常的下水道老鼠應該去哪，這完全不用去做任何的考慮了對不對？
他毫不猶豫地邁出腳步朝著左邊踏出。肚子里面的飽腹感讓他的步伐顯得十分的沉著而穩定。
他走著，堅定地向前走著。
風，在吹。
雪，在落。
小乞丐奔跑起來，穿過層層疊疊的小巷，繞過錯綜復雜的道路。
一只卑微的下水道老鼠究竟為什么會做這種事情？
他只知道，當他離開的時候那個女人抱著嬰兒的畫面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腦海之中，一直散不去。
女人抱著嬰兒。
雪將女人的斗篷染成白色。
女嬰哭著。滾燙燒紅的小臉。
然后，就是那個小女嬰呼吸漸漸衰弱，所有的一切全部化為永恒沉寂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