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和指尖挑著那枚金蟾蜍干尸，糖漿繪制的蝎子尾巴正戳在云淺月草帽尖上。

醫館后院的公雞突然炸開翅膀，追著檐角掠過的灰鴿撲棱棱飛上棗樹。

“這蟾蜍曬得比城西王掌柜的臘肉還干。“云淺月捏著鼻子戳了戳金蟾蜍肚皮，指尖突然沾到些黏膩的糖霜，“等等，松子糖里摻了曼陀羅花粉！“

話音未落，前堂傳來轟隆巨響。

李老掀簾子時帶翻了藥碾子，蒼術滾得滿地都是：“云大夫，四個壯漢抬著門板沖進來了！“

云淺月抄起搗藥杵沖出去，正見竹簾翻卷處，雕花門板上躺著個面色青紫的老者。

抬人的漢子們各個虎口帶繭，最魁梧的那個一腳踩在條凳上，震得柜臺上的藥罐叮當作響。

“都說神醫能起死回生。“領頭漢子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拍在桌上，五根糖葫蘆應聲裂開，“治不好我們老爺子，您這醫館的匾額...“

“就改成糖畫鋪子？“傅清和施施然晃進來，折扇輕輕挑開油紙包，“嚯，山楂籽擺的'庸醫'二字，夠別致啊。“

云淺月顧不上斗嘴，指尖已搭上老者脈搏。

觸感像按在浸水的棉絮上，明明氣息微弱，頸側卻詭異地浮著層紅暈。

她突然掀開老者褲腿，三道蜈蚣狀紫痕正順著腳踝往上爬。

“老爺子今早可碰過水缸？“她突然問。

抬棺似的壯漢們集體愣住，最年輕的脫口而出：“您怎知老爺子給魚缸換水時摔的？“

云淺月從藥柜第三格摸出包跳跳糖，在眾人驚悚的目光中撒進茶碗。

氣泡翻涌間，她突然拽過傅清和的玉佩聽診器按在老者心口：“蠱蟲在唱《十面埋伏》，你們確定老爺子是今早才發病？“

“妖女休要裝神弄鬼！“領頭漢子揮拳要砸柜臺，卻被傅清和的扇骨架在半空。

“這位兄臺不妨聞聞袖口。“傅清和笑吟吟地展開扇面，露出幅墨跡未干的《醉貓戲蟾圖》，“您抬人時蹭到的夜來香花粉，和老爺子指甲縫里的朱砂混在一起...“

“會變成追蹤香！“云淺月突然把茶碗潑向窗外。

糖水淋在墻頭野貓身上，那貓兒竟朝著城南方向狂奔，尾巴尖還冒著粉色泡泡。

壯漢們面面相覷，最沉穩的那個突然摸出塊腰牌：“我們是威遠鏢局的，老爺子今早確實押了趟紅貨...“

話沒說完就被同伴捂住嘴。

傅清和卻已用扇尖挑起腰牌穗子：“巧了，昨日說書先生剛講過，威遠鏢局上月接了樁皇商差事。“他忽然轉頭沖云淺月眨眼，“云大夫不妨說說，這蜈蚣痕爬到心口要幾天？“

“原本三天。“云淺月將銀針浸入雄黃酒，“但若有人每天給老爺子喂半錢砒霜...“她故意頓了頓，看著壯漢們瞬間慘白的臉色，“就能讓蠱蟲以為自己在坐花轎，七天都爬不到正地方。“

醫館突然安靜得能聽見藥爐咕嘟聲。

領頭漢子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求神醫救救我們總鏢頭！“

云淺月摸出個竹筒，筒里是她用蜂蜜養了半個月的食蠱蟻。

螞蟻們排隊鉆進老者耳蝸時，傅清和正倚著藥柜嗑松子：“云大夫這招'請君入甕'，可比我的三十六計有趣多了。“

暮色染紅窗紙時，老者胸口的紫痕已褪成淡粉。

云淺月抹了把額頭的汗，剛要開口卻見傅清和突然皺眉——那只系紅綢的公雞正對著后院狂啄，滿地雞爪印拼成個歪歪扭扭的“危“字。

“明日煎藥需用無根水。“云淺月狀似無意地撥弄著藥杵，指尖在案幾上輕敲三下。

傅清和會意地望向房梁，那里有道新鮮的水漬蜿蜒至天窗。

當最后一片晚霞消失時，醫館屋檐下閃過道黑影。

黑影沒看見房梁懸著的藥囊正在滴漏，更沒注意漏出的藥汁在瓦片上匯成發光的箭頭，直指城南胭脂鋪。

云淺月剛把食蠱蟻裝回竹筒，藥柜突然“砰“地炸開個陶罐。

傅清和旋身用扇面接住飛濺的瓦片，卻見本該裝滿當歸的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十串糖葫蘆。

“這是我新研制的活血化瘀丸？“云淺月拎起糖葫蘆晃了晃，山楂籽簌簌落下，在桌面滾成個嘲諷的笑臉。

李老抱著曬藥匾匆匆進來，袖口還沾著新鮮雄黃：“云大夫，您要的蜈蚣干...“

“被螞蟻搬去搭鵲橋了。“傅清和用扇尖挑起條金線蟻，螞蟻們正扛著藥材碎片在窗欞上拼出“多管閑事“四個字。

最肥的那只工蟻還沖云淺月扭了扭屁股，噗地放了個帶著曼陀羅香味的屁。

治療進行到第三日，怪事愈發離譜。

子時煎藥的火折子會突然唱起葷段子，拂曉采的露水總變成糖漿，連給老者施針的銀針都自發扭成愛心形狀。

云淺月蹲在房梁上盯梢時，親眼瞧見自己備好的艾草團子集體跳窗逃跑，在院子里擺出“江湖險惡“的陣型。

“這可比話本子精彩。“傅清和邊嗑瓜子邊記錄，《金針菇大戰跳跳糖》、《螞蟻軍團奇襲記》的小標題已經寫了七八頁。

當云淺月第五次從藥碾子里掃出情詩時，他終于忍不住提醒：“對方似乎特別關注你丑時三刻要用的朱砂。“

果然，當夜丑時剛到，藥房傳來窸窣響動。

云淺月摸黑沖進去，正撞見個蒙面人抱著朱砂罐跳窗。

她甩出銀針扎中對方后腰，卻聽“噗“地一聲，黑衣人竟化作漫天蒲公英，只留件空蕩蕩的夜行衣飄落在地。

“幻形術！“傅清和用扇子接住朵蒲公英，花蕊里竟蜷著只酣睡的糖人，“還是麥芽糖捏的替身傀儡。“

兩人追著糖漬來到后院，發現李老曬藥的笸籮邊緣沾著星點朱砂。

月光下，食蠱蟻們不知何時用蜂蜜在石板上畫了幅簡筆畫——圓臉老頭正往葫蘆里倒粉末，腰間玉佩赫然刻著“懸壺濟世“。

云淺月瞳孔驟縮。

那玉佩樣式，分明與李老珍藏的祖傳醫牌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