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了月，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她了。
在夢里，她與我在山里騎摩托車。很奇怪，明明我們兩個都還沒到能騎摩托車的年紀，但我們就是騎著摩托車在山里狂飆。突然，我的摩托車在駛過一股急轉彎的時候開始失控，左右搖晃，我被甩飛出去，向著山下掉下去。
月是我的姐姐，比我大兩歲，只是現在我比她還大了。
她死了。
被我害死的。
“你要去哪？”我看見月在穿鞋子。
“光？你今天也還沒睡嗎？”她似乎被我嚇了一跳。
“聽見有動靜，下來看看。”
“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
“現在外面在下雨。”
“沒關系，我帶傘了。”
“……那你注意安全。”
“嗯。”
再看見姐姐的時候，她就已經躺在不銹鋼板上了。
“抱歉，我們盡力了。”父母的哭聲好大，快要掩蓋住醫生的話了，我像個第三者一樣看著這里發生的一切。
姐姐去世之后，媽媽就開始變得神神叨叨的，擔心我會不會死掉，逼我去做心理，找來靈媒為家里做法，我只能無奈地看著她。
母親也會擔心我身邊的所有危險。
不要下雨出門啊，你姐姐就是再這種天氣走的。
不要去不安全的水邊啊，萬一你被卷走了怎么辦？
不要去那些全是醉鬼的地方啊，那些人容易傷害別人的。
我覺得我的母親有點神經質。
身體感覺怎么樣？
有沒有想過自殺？
最近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情嗎？
我的回答統一是：我沒事，別擔心。
姐姐的死對我來說確實有影響，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不想溝通，但我本來就是這樣，而且我覺得不開心才是正常情況。
如果姐姐死了我變得樂觀開朗那才像是有病。
母親更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不經意地看向了她的座位，今天她也沒有來。我本來以為她這幾天會返校，但沒有，顯然她請假的時間比我長很多。
真的去住院了嗎？我不禁這么想到，但想了想好像又不是很可能，她呆在病床上的樣子我有點難以想象，但這不關我的事，我們的關系進展。
“叮鈴鈴！！”
“好了，今天我們的課就這樣，雨天路滑，大家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講臺上的老師合上講義。“長野。”老師看向我。“你來一下。”
“好。”
“喂，長野，老師找你干什么？”坐在我隔壁那個同學湊過來，雖然坐在我隔壁有段時間了，但我們其實沒有那么熟。
“不知道。”
“是不是上次那件事啊？現在到處都傳著你的流言喔。”我知道他在說我和她的傳言，因為被值班老師批評了有親密行為，然后緊接著又前后腳請假，這幾天就算我去不注意，那些議論的聲音和視線也已經能察覺到了，我只是不想理會。
“是嗎？”我把東西都收拾好。
“對啊！上次你們才被值日老師廣播批評，然后你們兩個又前后腳請假，現在大家都在傳你們的故事哦！”
“都是流言而已，我先走了。”他好像還想跟我分享最近的流言的具體情況，但我不是很想知道。
“長野同學！等等！”一個頭發披肩的女孩子叫住了我，似乎是她的閨蜜。
“怎么了。”
“你跟小柑橘之間...”她的外號原來叫小柑橘嗎？她身上確實帶著一股柑橘的氣味。
“......沒什么，只是不小心在一起撞傷了。”她好像不希望別人知道她的病情。
“哦，謝謝。”看上去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長野，坐。”老師沒有找我到辦公室，而是帶我到了一個類似心理咨詢室的房間，軟的腳墊，矮矮的沙發，立著的沙袋，如果錘一頓沙袋就能舒緩壓力那現在沙袋的銷售應該很好吧。
“長野，你最近感覺怎么樣？”
“頭已經沒疼了，謝謝。”
“嗯，你要注意安全，下次不要一個人跑天臺了，那里還是很危險的。”
“好的，謝謝。”
“感覺你最近不是很開心啊。”老師雙手交指抱拳，躬下身向我看來，這在心理學上是為了貼近雙方的距離，試圖建立一種平等的溝通關系，我知道。
“沒有。”我沒有感覺自己不開心，當然也沒有覺得開心就是了，很久之前我就沒有高不高興這個情緒的判斷了。
“是嗎？沒有不開心就好。最近大家的學習壓力都很大的，快要期末考試了，趕進度是正常的，你一周沒上課壓力應該確實會大一點。”
“老師，您有什么事情是嗎？”我不認為老師會莫名其妙地來找我問這些問題。
“哈哈。”老師尷尬地撓了撓頭。“你之前傷到了頭，老師問問你的情況嘛，不過老師確實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
“小柑橘同學這幾天應該也沒辦法來了，能拜托你去給她送課件嗎？這里是她的醫院和課件。”老師一邊說話一邊從隨身的袋子里面拿出卷子和提綱。
怎么連老師都管她叫小柑橘？
“為什么我？她有很多朋友吧？”我想起剛剛那個叫住我的女生，似乎和她關系很好的樣子。
“她請假的時候跟我說了，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生病了，但你知道。”
“是嗎。”她真的沒有和同學們說這件事。
“我知道班里最近傳著你和她的傳言，包括上次那件事情老師也知道你們之間沒什么，但小柑橘同學請假時請求我和主任不要把事情告訴大家。這些傳言長野你......”
“沒關系，我和他們不熟，影響不到我。”除了明顯能聽見的他們的討論聲和若有若無的視線。
“是嗎...”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長野同學。”老師叫住了我。
“小柑橘同學怎么樣？”我不知道老師為什么會問我這個，我還沒熟到了解她情況的地步。
“我覺得她蠻精神的。”
“是嗎，太好了。那你感覺怎么樣？”
“......我沒事。”她問的應該是我的身體原因。
“是嗎，太好了。”
“你沒告訴鈴音吧？”
她真的住院了，雖然穿著藍白色的病號服，但感覺還是很精神。
“沒有。”
“太好了，我不想被她們知道。”她松了一口氣。
“為什么？”看她那么坦然地告訴我她的疾病，我以為她也會告訴別人。
“被她們知道了的話就又要像我爸爸媽媽那樣了，我說的每句話都好像要給我做閱讀理解，他們說的每句話都要小心翼翼的，動不動還要流眼淚，太煩了。”她呼了一口氣。
“那你不擔心我也這樣嗎？”
“你會因為我哭嗎？”
“不會。”
“那不完了。”
她翻開卷子和提綱翻看起來，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這就回去了？”她抬頭錯愕地看著我。
“本來就是來送提綱而已。”
“你不關心關心我？我真的在住院哦！”
“嗯，早日康復。”我思考了一下，覺得她應該想要聽到這句話。
“好冷漠的回答。”
我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么。
“我一個人在這里好無聊啊，現在雨也不小，現在回去多危險啊。”
“.......哪有什么危險。”
“當然危險啦！你想想，你走在路上，突然踩到一塊松動的瓷磚，滋出水，連同沙子飛射進你的鞋子里。走在路邊，一輛車從水坑飛馳過來，把水濺到你身上！”
“這些東西就算不下雨也會遇到的吧。”只要下過雨，就會遇到這種情況。
你再陪我一下唄。”她伸手拉住我的衣角。
“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在病房獨處不太好，班上已經有傳言了。”我想起來因為我們前后腳請假導致的傳言。
“你是會在乎這些事情的人？”
“有點煩。”我不喜歡別人的視線。
“你怎么了？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嗎？”我覺得我沒有高興或者是不高興的狀態，但確實發生了點事情，只是沒想到她能發現。
“沒什么，只是耳機壞掉了。”我把兜里的耳機掏出來，這個耳機是月給我買的禮物，剛剛在來這里的公交車上因為人多扯壞了還是怎么樣，反正一邊耳朵沒有聲音了，下雨天公交車的人就是會多一些，有線耳機注定會有這一天，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你好像很喜歡這個耳機啊，我看你經常帶著來著。”我確實經常帶著這個耳機，沒想到她會注意到。
“還好吧。”
“這個對你有很重要嗎？”
“也還好。”只是一個禮物罷了。
“嗯......”她陷入了沉思。“你陪我出去一下吧。”
她領著我在走廊中穿梭，我在正常走路，但她像是在拍什么諜戰片一樣，在路口還把我推出去看看有沒有醫生。
“如果真的想不被醫生看見的話你換套衣服會更好吧，而且你這個動作也蠻顯眼的。”穿著病號服做那么奇怪的動作，有人已經把視線投過來了。
“你說得對哦！但都走到這里了才說會不會有點晚？”她蹲在墻角把頭探出去。
動作很標準，甚至她抬腳落地都特地用腳跟先輕輕放下，再靜悄悄地把整個腳掌落下，我覺得放她去演戲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一陣諜戰片一樣的潛伏之后，我們終于出了醫院，她應該是要躲護士還是醫生什么的，徹底出了醫院她松了口氣。外面還在下雨，我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哇哦，你偶爾還是蠻貼心的嘛。”她愣了一下，笑著接過來披在身上。
“把偶爾去掉，你跑出來要干嘛。”
“我突然想逛個商場了。”
醫院對面確實有個小商場，很多人都會在這里買點東西去探望醫院的病人，水果餅干，價格都不貴。還會有專門賣菜的店鋪，也有人在隔壁開了家租賃廚房，看門口掛出的牌子使用一次的價格也沒有很貴。
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她只是領著我去在各處瞎晃悠。
“誒，長野，你會做飯嗎？”
“會一點。”
“會做白煮菜不算會做飯的哈。”她似乎是想起來上次我點的外賣。
“就正常飯菜。”
“不錯嘛，會做飯的男生很加分的哦。”
“是嗎。”
“對啊，大家都希望能吃上別人精心給自己準備的飯菜哦。”她一邊閑逛一邊伸手拿起在售賣的蔬菜，左看看右看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什么似的，我們這個年紀能一眼分清蔬菜好壞的人不多，尤其是被那些五顏六色的光打著的蔬菜。
“飯菜什么的，能吃就行。”
“你會做飯為什么上次我去你家的時候你還點外賣呢？”
“因為被你撞頭暈了。”
“那還真是抱歉。”
“沒關系。”
“喂，長野。”
“怎么了。”
“你給我做飯吃吧。”
“你生病不用控制飲食嗎？”
“不吃太刺激的食物就行。”
“算了吧，準備兩份便當太麻煩了。”
“屁嘞，明明多煮一點就好。”她鼓起臉，不滿地看了我一眼。“你就是不想給我煮吧。”
“被你發現了。”
“你說今晚吃什么比較好？”
“你的話肯定是醫院的營養餐吧。”
“我們好像是在逛超市的夫妻哦。”
“你真的要穿著病號服說這個嗎？”
“那就是霸道總裁帶著生病的妻子逛超市，總裁打算為自己生病的妻子做一頓健康美味的晚飯，給天天在醫院吃寡淡無味營養餐的妻子改善一下伙食。”她伸手肘了我一下。
“你敬遵醫囑吧。”我推開那個戳我腰的手肘。
“營養餐太難吃了，和上次在你吃的那個菜葉不相上下，你要給我做飯嗎，總裁先生。”
“可惜我不是總裁，所以不能給你做飯。”
“那你什么時候能當上總裁？”
“現在學生畢業連工作都找不到。”
“這個話題太成人了，我不接。”
我們兩個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小商城分了好幾層，我就陪著她瞎晃悠。
從一樓逛到三樓，這里就已經不是菜市場了，有很多其他東西在賣，衣服珠寶什么的都有。有一條裙子看上去很好看，純白的吊帶過膝長裙，在齊胸的百褶邊有精細的鏤空圖案，和其他衣服使勁堆疊細節不同，精巧的裁剪和恰到好處的細節設計，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會覺得很好看。她站在櫥窗前面看了好幾眼。
“你喜歡嗎？”她好像很喜歡這條裙子的樣子。
“還好吧。”
“你差錢？”
“哈哈哈哈，我買得起啦。”
“那你為什么不買？”
“我怕我眷戀的東西變多了，就不舍得死了。”她扭頭又看了兩眼，然后她拉著我離開了那家店鋪。
兩個人繼續在商場里面瞎逛。
“欸欸欸，長野。”她突然拍拍我。“這里也有你這個牌子的耳機賣喔。”
我看了看柜臺里面，確實是那個牌子，只是型號不一樣，這個是藍牙的。
“老板，我要這個！”
“你要買耳機？”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一臉不滿地看著我。“買給你的啊！”
“不用了，老板，她腦子不好，瞎說的。”
“我錘死你。”她給我囊了幾拳。“老板，包起來吧，錢已經掃過去了。”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老板就把耳機包好了，遞了過來，看來在這里賣耳機的銷量確實不太行，他包得很快。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我搖了搖頭，這個耳機不是十幾塊錢那種網購產品，而是門店貨。
“拿著吧拿著吧。”她把耳機塞到我懷里。“就當是我拉你陪我玩的禮物唄，這次要好好保管啊。”
“這是陪你完成死前愿望的報酬嗎？”
其實只要好好道謝就好了，但我還是忍不住顧左右而言他。
“……是。”她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對我微微一笑，“你給我好好收下了！下次還要陪我完成死前愿望啊！”轉身蹦跶著往出口走去。
看著手里這個耳機，我覺得有點燙手。
手機嗡嗡地震動著，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提醒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什么的，讓我不要急著回來，等雨小了再回家。嗡嗡的讓人覺得有點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