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姬宜臼了解周遭的狀況，暗河便裹著姬宜臼撞向青銅柱，玉琮青光在激流中忽明忽暗。在水中沉浮之際，他恍惚地摸到了一塊硬物，根據觸感，他突然就明白了手上摸到的是青銅柱，隨即用盡了全力抱著柱子，試圖讓自己不再隨著水流飄向更深處。

漸漸地，水流竟停止了流動，就好像是暗河流到了盡頭變成了死水一般，姬宜臼這才定了定神，試圖挪動著身軀，想要借著腳下河里的諸多尸骸站穩。

姬宜臼看著面前青銅柱柱身凸起的饕餮紋，指腹觸到龜甲紋路——正是墜河時從聃季載白骨手中奪下的那半塊。被河水浸透過的龜甲突然浮起血絲，在隱約青光里漸漸浮現逐漸交織成地宮全圖，其上有著七處節點亮起如同北斗七星，七星其中的天樞位赫然標著“玄鳥泣血”四字。

龜甲上其他六星旁邊也有字逐漸浮現，但還不等他看仔細，河底的淤泥突然翻涌，一具白骨的手掌穿透泥漿，腕骨上赫然纏著半截玄鳥紋帛。姬宜臼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掰開指骨，發現掌心攥著塊玉琮，刻著“太姒”二字。驚的姬宜臼差點將手里的白骨扔了出去——這分明是文王正妃的名諱，當年陪葬的玉琮本該在岐山王陵，此刻卻在暗河現世，讓姬宜臼驚訝地不知所措，仿佛自己之前知道的一切都是皮毛而已。

“原來玄鳥泣血不是天象……”他猛地嗆進一口腥臭的河水，白骨手中的玉琮此刻突然爆發強光。暗河瞬間澄明如鏡，映出河床上千具尸骸——每具骸骨心口都插著青銅匕首，刀柄鑄著不同的諸侯圖騰。

青光掃過一具幼小骸骨，姬宜臼瞳孔驟縮。那具骸骨頸間掛著半塊螭龍玉佩，與他腰間玉佩嚴絲合縫——正是七年前“暴病而亡”的齊侯幼子貼身之物。

周王室分封諸侯，除去武王當年分封的幾大諸侯外，這百年間，不知道又分封了多少，但不論是新諸侯舊諸侯，周王室在分封大典之后都會給每一位諸侯分發身份的象征。

也就是姬宜臼他們身上佩戴的這些玉佩，只有最親近，最受王室信任的直系姬姓諸侯，才會有鳳鳥玉佩，再往下的一檔諸侯就是璃龍玉佩。自從國師姜尚被分封至齊，這璃龍玉佩就如同是齊的身份圖騰，傳到了現在。而姬宜臼身上的這塊，還是齊候送幼子作為質子進鎬京的時候，托付姬宜臼多多照顧所給的信物，見玉如齊候親至，更是與那幼子身上的玉佩是一對，只是在齊候幼子進京后的第三年，幼子突然逝世，當年諸侯皆傳質子死于天花，如今那骸骨天靈蓋上卻釘著三寸銅釘，釘帽刻著周王室的鳳鳥紋。

而隨著姬宜臼仔細打量著河下的尸骸，更多記憶翻涌而來：那是楚國公子貼身的玉帶鉤、晉國世子喝酒時必須要用的青銅犀角觥……這些本該隨葬諸侯宗廟的器物，此刻全成了河底冤魂的陪葬。

姬宜臼突然轉頭看向青銅柱上的銘文，毛骨悚然。

原來文王青銅柱上的銘文的意思是——那些鐵鏈鎖住的不只是尸骸，更是諸侯國運。

玉琮青光突然轉向巖壁，映照出大片赤色巖畫，此時的暗河的水位在不知不覺中竟是漸漸下降，姬宜臼才發現原本在鼻子上的水位，竟是已經降到了腰部。

但姬宜臼的注意力被壁畫吸引了過去，壁畫上并沒有什么文字，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畫，他平時被供養在宮中，說是太子殿下，但其實跟被囚禁的鳥沒什么區別，所以平時有著大把時間的他，自然就精通一些書畫之道。但不管他怎么看，他都不認為這些壁畫是大周的畫風，而更像是商湯時期的風格，甚至是比商朝還要久遠，但偏偏這些壁畫描繪的就是大周發生的事。

青光就像是指引他一般，一幅一幅地將壁畫照亮，姬宜臼跟隨著光線也一幅一幅地看。

第一張壁畫，武王鮮衣怒馬，身下的坐騎高高躍起跨過了河流，身后是眾多將士，旗幟分明，隊伍的前面是一輛輦車，車上的正是國師姜子牙，而在車的一邊，幾名將士合力抬著一口棺材，而河的對岸，商朝圖騰旗迎風而立，旗下正當中的人姬宜臼沒認出，但根據所刻畫的身上玄鳥圖案，應是商王帝辛，此畫正是奠定了大周的牧野之戰。

中間的壁畫讓姬宜臼很是困惑，人為的涂抹和破壞相當鮮明，讓他看不真切內容，索性就跳過接著往后看。

一直到了最后一副，，姬宜臼才看的真切。

畫上一人手持玉琮立于祭壇，看裝著很像武王，頭頂上九鼎懸浮空中，諸侯跪拜的身影里不斷飄出青煙，匯入鼎中。畫末題著這些壁畫里第一次出現的蝌蚪文：“以琮為鑰，可逆天命。”

但文字的后面還有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如果不是親手摸到刻痕，姬宜臼甚至都沒有看到。

姬宜臼伸出手摸著壁畫，一臉的不可置信。

沉寂的暗河突然沸騰，褒姒的聲音從暗河深處盡頭傳來：“玉琮不是禮器，是量器！”姬宜臼轉頭望去，她竟踏著青銅棺槨順流而來，玄色深衣浸透鮮血，“周人測九州之土鑄琮，每一道刻痕都是丈量天下的尺度！”

玉琮在姬宜臼掌心發燙，十二道節紋次第亮起。巖畫中的文王突然在青光里轉頭，手中玉琮與他的重合。無數畫面灌入腦海：聃季載在地宮刻下龜甲、幽王將真鼎沉入暗河、自己母親把玉琮縫進襁褓時滴落的眼淚……

“逆轉儀式需要活祭。”褒姒的棺槨撞上青銅柱，她指尖夾著七枚青銅鑰匙，“你是最后一個活著的諸侯血脈。”鑰匙插入柱身鎖孔，姬宜臼腰間的諸侯信物突然開始燃燒，姬宜臼猛地將腰帶扯下扔了出去，腰帶落在褒姒腳下棺槨之上仍在燃燒著，玉佩在火中逐漸顯現除了犬戎狼圖騰。

河底冤魂集體睜眼，青光里萬千青銅鎖鏈嘩啦作響。姬宜臼終于讀懂壁畫后面的與本來壁畫格格不入的末行小字——那根本不是蝌蚪文，而是用犬戎文字寫的：“噬親者，承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