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去北邊鄰村叫來了羊先生——附近很有名的赤腳醫生。
他是個胡子雪白的干瘦中醫,不知師承何人,但在當地很有名氣。
羊先生看完后說,一切都正常,甚至比別的孩子都好,最后結論是“精力過剩”……
幾年后我才知道,因為命格不同,我的眼睛從小就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還能和一些奇怪的存在交流。我的體質吸引著附近飄蕩的野鬼,而我的命格讓這些失去理智、本能亂竄的野鬼感到舒適,它們會不自覺地圍到我身邊。
圍在我身邊的野鬼們也出奇地得到了平靜,靈智一絲絲地恢復,雖然過程極慢,但它們似乎本能地知道這一點,對我產生了守護的本能。
從一只、兩只,到越來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種各樣的野鬼圍在我身邊,形成了一種罕見的和諧。
從我睜開眼睛開始,看到的就是這些野鬼。而野鬼是鬼魂中最低級的存在,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孤魂野鬼。
人死后,鬼魂會回憶一生,重新經歷一遍,直到死后第七天回到死亡地點,這就是所謂的“七日還魂夜”。
七天后,鬼魂會迅速忘記生前的記憶,失去靈智,變得渾渾噩噩,成為純粹的靈魂混沌體。
所以,一般人死后七天內都要安葬,讓靈魂有個歸宿。
而沒有安葬的鬼魂就成了孤魂野鬼,本能地在世間飄蕩,直到意外滅亡或慢慢恢復靈智——這個過程無疑是漫長的。
而圍在我身邊的野鬼卻無數倍地加快了靈智的恢復,這也是它們圍在我身邊的原因,它們把我當成了守護的對象。
于是,野鬼們在我身邊各種“表演”,我便對著空氣轉來轉去,嘴里呀呀說話,時而開心歡笑,有時又因為某個丑鬼的驚嚇而發愣……這些別人看不見,只以為我生病了。而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從睜眼開始就和它們在一起,自然不存在害怕,也從未覺得它們和別人有什么不同。
就這樣過了兩年,我也只是能分清兩種人:一種是能抱我、給我實際東西的親人,另一種是只能陪我玩、陪我說話的野鬼——當然,它們基本都不會說太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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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后的初秋,天氣依舊炎熱。
我兩歲多,一個人在院子里跑來跑去,追著家里養的幾只雞,一群野鬼也跟著我飛來飛去,幾只雞被攆得滿院子亂飛。
突然,跟著我亂跑的野鬼們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集體靜止,瞬間都擠到我的背后,恐慌地望著梢門口(院子里的大門我們叫梢門)。
感受到異樣,我也停下腳步,透過用樹枝編織的柴門,看到兩個奇怪的人站在外面。
一男一女。
男的穿著藍色長袍,領口裝飾著白色的飄帶,一頭長發簡單地用白綢帶綁成發髻。
女的穿著一身紅色繡花長裙,頭上帶著蝴蝶發簪,發簪上的幾根金色流蘇隨著動作閃爍,十分惹眼。
兩人隔著門看著我,然后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直接穿過柴門走進院子,在距我五步外站定。
我半歪著頭打量著他們,心里琢磨著他們是誰。身后的野鬼們擠得更緊,身子都在顫抖。
“你們是來唱戲的嗎?”我打破了沉默。
因為家人帶我看過戲,他們的穿著讓我想起了戲臺上的演員。
兩人同時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好奇怪的命格!”
“好有意思的小孩!”
他們同時出聲,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女人蹲了下來,摸了摸我的頭,問:“你有名字嗎?”
我翻了個白眼,很鄙夷地告訴她:“我當然有名字。”
“哈哈……”男人忍不住笑出聲,卻被女人一個白眼制止了。
“那你告訴我們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微笑著問我。
“小……櫟櫟,我叫李櫟,你叫什么?”
“你以后就叫我們師父,我們以后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男人很認真地說,這次女人沒有怪他。
“可以嗎?”女人接著問。
“師父……”我低頭想了想,顯然并不知道“師父”意味著什么。
“你們叫師父,以后我就叫你們師父,我叫李櫟。”
男人和女人笑了笑,知道我會錯了意,卻沒有解釋。
男人看著我身后的一群野鬼,嚴肅地說:“鑒于你們并沒有害人,就不收拾你們了。從現在起,不許進入他身邊十米,否則——滅。”
野鬼們“刷”一下都跑到我十步之外,緊張地擠在一起。
“師父,你們不許欺負它們,我要和它們玩?!?
多年的陪伴,野鬼成了我不可缺少的伙伴,我哪容別人欺負它們。
“嗯,我們不欺負它們,我們一起玩?!蹦腥苏f完,看了一眼野鬼們,它們這才放松了一些。
就這樣,我糊里糊涂地有了兩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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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不是人,是鬼。”
“鬼是什么人?”
“鬼是人死后變的?!?
“師父也死了嗎?你們為什么要死?”
“哎……”
兩位師父苦笑著對視一眼。
原來,這兩位師父也算是一對活寶。
他們不是人,是鬼,不過是恢復靈智后又修煉多年的鬼,已經突破了野鬼的境界,成了靈鬼。怪不得一群野鬼那么害怕他們。
女師父叫秦琬兮,男師父叫沐云帆。他們都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少爺和千金,生性活潑,閑不住。
有一年夏日,處在叛逆期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背著家人單獨出游,竟在金龍山主峰壺梯山下相遇。
壺梯山在金龍山脈最東側,距我家不足百里,由一大一小兩座山峰組成,形狀如茶壺而得名。
山峰西側有一條大路,南北切斷了壺梯山和金龍山的連接,導致龍脈無頭。而正是因此,蒼龍山的龍脈一路向南,滋養了關中平原幾百里土地。
壺梯山因景色獨特,成為附近一處不錯的游玩之地。從山腳往上三分之一處開始,一直到山頂,全是高大的柏樹,密密麻麻一片烏黑,與其他山的低矮樹木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