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這段時間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一時間鄭觀音有點沒反應過來。

李世民笑著說道：“當然有區別，殺，是手段，不是目的，滎陽鄭氏，我只要殺一部分，目的就達到了，剩下的，不足為慮，還可物盡其用。

而對于太子妃來說，只要鄭氏沒有徹底倒下，只要鄭氏族人還在我的陜東道忍辱負重，境遇就不會太差，不是么？”

這主意有點損。

放棄所有，包括人口，土地，如昔年永嘉之亂中士族集體衣冠南渡般遠走異鄉，鄭氏必然不愿，于陜東道乃至整個天下的將來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要是全都殺了，說實話，有點多了，真要按戶口本，怕不是得幾萬人，一則沒必要，二則浪費，相比之下，影響鄭觀音還在其次。

故爾，殺一部分，達成目的，留一部分，打散，物盡其用，才是上策。

鄭觀音也不傻。

乍一聽，這法子沒什么建設性，因為那樣一來鄭家其實還是相當于沒了。

可仔細想，與那種物理意義上消失，又或者全部遷徙，漂流在外，有著顯著區別。

因為物理意義上消失也好，全部遷徙漂流在外也罷，一沒，那就是真沒了。

屆時最大的可能性，為了名聲，短時間內，她的太子妃之位或許不會被廢，甚至有可能被更好的對待。

但時間一長，或許一個月，或許兩個月，又或許三個月……

總而言之，等大家都忘了，等漸漸地沒人再關注議論，便連太子妃之位，她可能都保不住。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不就一個太子妃之位么，她不稀罕。

這些年下來，尤其最近的一系列舉動，對于她的太子夫君，她也算死了心。

于此時的她而言，能從太子妃這個位子上下來，安安靜靜呆在角落里陪伴子女，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問題就在于，一旦她下來了，真的還能活么？

她會不會莫名其妙病死？

又或者，莫名其妙暴猝？

這些都是她從前從未想過的，而此時，卻是不受控制往腦袋里鉆。

因為真到那一天，她活著，本身就是錯。

她怎么能活著呢？

新的太子妃已經上位了啊，她若還活著，豈不礙眼？

她怎么能活著呢？

她若還活著，身為太子，身為一國之主，怎么好騰位置，拉攏新的勢力，讓新人上位？

她怎么能活著呢？

她若還活著，豈不是時時刻刻在提醒太子，太子欠她的，東宮欠她的，永遠都還不清？

便是如此。

若她的太子夫君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若她的太子夫君大權在握，無需拉攏外力。

若她的太子夫君……

則所有她的付出，她家族的損失，都將得到尊重，獲得回報。

可反過來，若一切答案是否，他的太子夫君沒那么重情重義，他的太子夫君需要拉攏外力……

則最好的辦法，莫過于，人死債消。

說實話這有點諷刺。

可現實便是如此，所謂恩大成仇，當恩情太大，當欠債太多，直接解決掉債主，永遠是最真實有效的選擇。

只是，真的要那樣做么？

誠然，若不那樣做，她，以及她的子女，可能都要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死去。

可若是那樣做，真正被殺的，又豈會是那輕描淡寫的一部分？

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所謂的一部分，必然大多是嫡系，是她真正意義上的血脈至親啊！

總不能這人大張旗鼓，大開殺戒，就把旁支遠支去掉一些吧？

她一個女人都懂的，若那樣，還真不如不殺，全都放了。

見她神色糾結，遲遲不語，李世民心中暗嘆，又朝著遠方水面扔了塊石頭：“其實太子妃沒必要糾結，因為即便你回族中把我今天的話全都說了，依然還是會有人覺得我不敢。”

“是啊！”

“說了又能怎么樣呢？”

“那可是滎陽鄭氏，即便我說了，勸了，他們大抵也是不會相信的。”

“他們不會信二郎你真的敢。”

“他們身后，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都會鼓吹，給予他們勇氣。”

“……”

鄭觀音嘆氣，漸漸地，又陷入沉默。

此時她的內心十分復雜，沉重，悲傷，迷惘，不一而足。

卻又詭異的有種慶幸，輕松，如釋重負，因為她發現，她果然是沒那么重要，她完全沒必要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

良久，忽而又笑起來，如陽光下迭起的浪花般灼眼：“算了，不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往后再說。”

言罷起身，抻了抻腰：“本宮餓了，可有吃的？”

“哦，有的，太子妃是想外面吃，還是回紫薇城吃？”

“紫薇城吧，宮城呢，機會難得，不能浪費，正好也看看高明他們幾個。”

“……”

如陰霾散去。

如云霧撥開。

悄無聲息間，好似一切煩惱糾結又都沒了，唯有一碗飯食，才是永恒。

李世民感覺也不錯。

人嘛，本來就這么回事，真要說重要，還能有什么比吃飽肚子更重要？

于是便帶著鄭觀音回了紫薇城。

午飯比較隨意。

天氣炎熱，食欲不振，加上一路舟車勞頓，都沒怎么休息好，鄭觀音要求下，些許小米粥外加幾碟涼拌菜便解決了。

飯后，長孫與小楊氏等一眾妯娌陪同下，鄭觀音上船，泛舟九州池，最終，下榻瑤光殿，沐浴，更衣，沉沉睡去。

“睡了？”

殿外水邊，李世民帶著一副天然水晶打磨而成的大墨鏡，眼見長孫出來便問。

長孫點點頭，莫名嘆了口氣：“睡了，看得出來，她很累。”

李世民就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那也不是你啊，你嘆什么氣，莫非你也很累？”

“二郎！！”長孫臉紅，秀眸圓瞪擰著李世民腰間重重掐了一把，“大白天的，不許胡說。”

“哪有？”

“我這是關心你呢，說，累不累，什么時候累，哪里累？”

李世民笑嘻嘻，完美詮釋著什么叫臭不要臉。

長孫到底還是臉嫩，聞言面色不禁又紅潤了幾分：“不理你，妾身乏了，要去午睡。”

“午睡可以，親一個再走。”

“二郎！！”

“別廢話，快點，一下，就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