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很不客氣。

太子妃如何？

鄭觀音又如何？

他承認這是個聰慧識大體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的女人，三世為人，她于他而言也有些特別。

但若是以為僅憑她三言兩語，又或者付出些什么，他便能對鄭氏網開一面，那只能說，太天真。

因為在他的計劃中，鄭氏，是一定要處理的。

這一點，若在當年，他可能會妥協，懷柔，慢慢分化，徐徐圖之，今時，卻只想見血。

這是一種態度。

有些東西，是必須以鮮血重塑的，沒有鮮血的變革，永遠不會徹底，永遠會讓人心存僥幸。

他需要一場淋漓的鮮血來證明他的決心。

他需要一場淋漓的鮮血來激起世家門閥的同仇敵愾之心。

他要的不是震懾，殺雞儆猴，從而低頭，蟄伏，一邊委曲求全，一邊暗中圖謀，以期東山再起。

他要的，是全都跳起來，然后大刀砍過去，大炮壓過去，一次徹徹底底，殺個干凈。

也唯有如此，才能徹底與過去告別，人們發自內心的，開始擁抱新時代。

鄭觀音顯然沒想到答案會如此冷冽，以至讓人聞之便禁不住心底發寒。

許久，才苦笑道：“有那么嚴重嗎？即便滎陽鄭氏全面倒向你，也不行？”

“不行。”

“自我出長安之日起，這將來的天下，便再也不存在所謂的門閥，世家。”

“嫂嫂你明白什么叫不存在嗎？”

“不存在，就是抹去，連根拔起，連滋生的土壤，也一并揚了換新的。”

“換句話說，我今日之言，不是針對鄭氏，今日，便是王家崔家盧家當面，我依然這樣說。”

“除非他們愿意主動把人口土地都交出來，從此安安分分成為跟大家一樣的普通小老百姓。”

“……”

李世民神情嚴肅，斬釘截鐵。

這也就是鄭觀音，他還多說兩句，時不時解釋一二。

這要換個人，他根本一句懶得多說。

鄭觀音看著他，滿臉震驚，滿臉錯愕：“可是，這根本就不可能啊，交出土地，交出人口，從此成為普通百姓……

二郎你是不是瘋了？

你這樣做，會把他們全都逼反的！”

“我知道啊！”

“問題是，他們要不反，我怎么才能有理由把他們全都殺干凈呢？”

“嫂嫂你也說了，交出土地，交出人口，從此成為普通百姓，于那些世家門閥而言根本就不可能。”

“于那些世家門閥而言，只要土地不失，只要人口不失，甚至，只要他們還沒死。”

“那么終其一生，他們便只會蟄伏，待時而動，而不是徹底放棄，甘與百姓為伍。”

“如此，這茫茫浩土何時才能免受戰火摧殘，我華夏子民何時才能安居樂業？”

“世民不才，愿渾身浴血，徹底終結這亂世！”

“……”

夏日的陽光被搖曳的柳條剪碎，那斑駁的光影里，因為常年征戰，風餐露宿，青年的容顏其實顯得有些粗糙潦草。

卻又仿佛一顆燃燒的火球，莫名散發著光與熱，看著看著，不自覺鄭觀音便想起當年。

或許這才是男兒真正該有的模樣吧！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秦王，還是當年的秦王，可她的太子夫君，卻早早被歲月磋磨掉了銳氣，勇氣，漸漸地，面目全非。

好久好久，才嘆道：“你呀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都多大人了，還這么口沒遮攔。

以后啊，這些話可不要再輕易說出口，尤其嫂嫂這樣的人面前，聽到沒？”

“嗯。”

“那嫂嫂打算怎么跟族里說？”

“不是我危言聳聽，若不知進退，我是真會動刀的，屆時各房怕是剩不下幾個人。”

“……”

李世民點頭，又問。

聽著鄭觀音又忍不住嘆氣：“能怎么說，如實說唄，也不知道一個個到底都怎么想的，讓我來當說客，從中斡旋，我可是東宮的人啊！

讓一個東宮的人，還是堂堂太子妃，來跟秦王說項，斡旋，這不為難人么？

既不想得罪東宮，又不想遭秦王府惦記，這天底下哪來那樣的好事？”

這話聽著有趣。

此時的太子妃牢騷滿腹，時不時便要踢一腳路邊的石子，比之前時倒是鮮活了許多。

李世民忍俊不禁：“我大概知道他們怎么想的，無非就是……”

“閉嘴！”

“你不許說！”

頓時鄭觀音又急了，俏目圓瞪，俏臉通紅。

她當然知道族中那群老頭子怎么想的。

甚至，她的太子夫君，可能隱約都打著那樣的如意算盤。

可這種話是能說出來的么？

尤其還是當著人家的面？

她不要臉的？

李世民哈哈一笑：“好吧，不說就不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往后你怎么辦呢？

是被迫離開也好，是嘴硬被殺一遍也罷，不論如何，鄭氏算是倒了。

而鄭氏一倒，沒了娘家撐腰，太子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吧？”

來了。

前面還在擔心魏徵，此刻，鄭觀音需要擔心的，又變成了她自己。

因為正如李世民所言，是如永嘉之亂中士族衣冠南渡離開祖籍地也好，是干脆被刀兵血火清洗一番也罷，不論哪一種，都約等于滎陽鄭氏倒了。

而滎陽鄭氏一倒，身為鄭家的女兒，鄭觀音日子自然不會好過，或許太子妃之位不會被廢，但冷落幾乎是必然。

鄭觀音苦笑，就近水邊蹲下，撿起一粒石子扔進水中：“那能怎么辦呢？

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我都做了，總不能……總不能真的就那樣吧？

何況二郎你也未必答應，不是嗎？”

話不太好聽。

但事就這么個事，都是明白人，沒必要藏著掖著。

而說實話，其實真要發生點什么故事，鄭家因此而得以保全，對于鄭觀音來說反而是好事。

因為鄭家沒事，她就不會有事，哪怕她的太子夫君心里再膈應，再惱火。

李世民想了想，到底還是沒繼續欺負她，隨手撿了塊大點的石頭扔向遠方：“要不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不流血，是不可能的，鄭家徹底倒了，對你又不好。

如此，咱們折中，滎陽鄭氏的人，我殺一部分，留一部分。”

“有區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