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樂拜見父尊。”常景殿內,清樂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拜禮。
魔尊沒有讓她起來,殿內也一絲聲響都沒有。
常景殿是魔宮中一座用于接見臣將的大殿。殿內的路行至盡頭,是一段臺階,臺上放置著一座由千年寒玉制成的王座。
魔尊坐于王座之上,明淮一等則立于臺下。
自清樂踏進殿門起,魔尊的目光便一直定在她身上。
那種陰陰冷冷、被緊緊盯住的目光,清樂感受到了。
良久,魔尊問了一句,“清樂,你可知錯?”清樂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明淮。
明淮跪得是端端正正,未動分毫,也未理會清樂。
殿內壓抑沉重的氣氛,讓清樂覺出事情的嚴重性。“清樂知錯,請父尊稍安勿躁,為清樂指明錯處。”她微低著頭,方才回話時姿態更低,盡顯尊意。
可她還是挨了魔尊的一巴掌。掌風將清樂帶得飛起來,向后仰去,最后摔在了地上,嘴里流出鮮血。
這一掌雖是隔空所出,也并未使盡全力。但施掌人畢竟是魔尊,對功法低微的清樂來說,還是險些要承受不住了。
若結結實實給她來一掌,她的小身板只怕都要碎了。
明淮霎時心驚肉跳,慌忙站起來去扶清樂。其他妖魔也被嚇著了,不敢妄動。
“你跪下!”魔尊強硬的命令使得明淮停在原地,只能干看著。
清樂忍痛爬起來,坐跪于地上。
魔尊看她這般,雖恨其所作所為,也頗不忍心。他擺了擺手讓其他妖魔出去,殿內只余明淮和清樂,還有文經。
魔尊對臺下說:“文經,告訴她,她錯在哪兒。”
文經應允,說道:“早些時候,神界來下請帖。神界太子銀輝即將成婚,請尊上攜公主一起前去觀禮,。”
“帶我?”她似乎知曉了她的父尊為何生氣。
這么快!銀輝他這么快就要成婚了,清樂心想。
文經繼續說:“是。使者說,這是神界太子親自下的命令。”
“為何?”清樂問。
文經先略施一禮,而后說:“使者聽說那銀輝太子曾與公主你兩情相悅,常在人間相約游玩,互通款曲。但因銀輝要成婚,你們便分開了。這次他請你觀禮,使者猜想應是……要你死心,避免日后兩相糾纏。”
清樂有些生氣,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猜想?胡說八道。”她辯駁道,“文經大人,你這話真是錯漏百出。且先不說別的,那位使者他有多大的膽子,敢在魔界說出如此輕視之言。”
文經不語。魔尊發話了:“事情你都知曉了,還不知錯嗎?”
“神界若真有這種流言傳出,也許便是想要激怒你,你竟還上當。況且這有什么憑證嗎?”清樂繼續辯道。
“你要憑證?好,我給你。”魔尊把一本冊子扔到清樂面前,“本尊親自去了一趟花寧山,在你的屋子里找到了這本冊子。這就是你要的憑證。上面的字跡與署名清清楚楚,你還有否認的余地嗎?”
這下輪到清樂不說話了。
魔尊氣沖沖地訓道:“別以為花寧山是你的安全島!”
她拿起那本冊子,翻開。那上面寫的,畫的,全是她和銀輝的點點滴滴,感情真切,朝夕皆甜,全都是她一筆一筆描繪出來的。
本來她打算扔了,但沒舍得,如今竟成了她和銀輝互通私情的證據。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嗎?天帝老兒恨不得將魔界這方天地給抽筋扒骨了,而你竟和他的兒子談起了感情!”
震怒之下的魔尊雙目圓睜,目光如劍般直刺入人心,似此刻便要去天庭將那神界太子給滅了。
隨后,魔尊以眼神示意文經,文經立刻領會,命令道:“把神界使者帶上來。”
一個神界打扮的仙人被魔兵帶進來了。文經解釋:“公主,屬下不敢欺瞞,方才所說都是事實。這仙人膽敢在魔界大肆妄言,因此我把他抓起來了。”
清樂一驚,一來吃驚抓人,二來她認出那仙人竟是熟人。說是熟悉,但也就因銀輝見過一兩面而已。
“小仙姜玉,拜見尊上。”這姜玉是天池仙人的大弟子,平日在師傅底下游手好閑,不學無術,是以被派了這個要命的差事。最重要的是他還說了要命的話。因此即便他被囚住,也不敢反抗。
“把你對文經說的話,再說一遍。”魔尊不容抗拒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姜玉定住心神,連忙跪下認錯:“請尊上恕小仙失言之罪。我本是奉神界之命,邀請魔界諸位參加太子婚典。至于后面的話,全是我的胡言亂語,請尊上和公主切勿放心上。待他日兩位去了神界,我必奉為上賓,盡心盡意對待。”
“呵,誰稀罕。”清樂不視為物。
這時,明淮出來說:“父尊,現下神魔兩界關系玄妙。這位仙人只是使者,正如他所說,他的話只是一時失言。我們也已將其困住多時,算是小懲。依我之見,還是答了神界之邀,趕快讓他回天庭吧。”
“嗯,還是你思慮周全。”夸完明淮,魔尊對還跪著的姜玉說:“你回去跟那老兒說,我魔界公主清樂不日將去神界,祝賀太子新婚大喜。”
“只有公主一個人嗎?”姜玉問。
“偌大的魔界不需要人坐守嗎?難不成神界想把本尊支出去,偷襲我魔界不成?”
姜玉忙答:“是,小仙明白了,小仙這就回去復命。”
“管好你自己的口舌。別以為回了神界,我就抓不住你了。”魔尊威脅道。
“是。小仙一定謹記。”姜玉恭恭敬敬地對魔尊行了一個拜禮。臨走之前,他又對臺下兩邊各拜了一禮。
經過魔宮門口時,姜玉見一男一女兩個小妖在焦急地等待何人。他匆匆一瞥,只覺那個小男妖莫名熟悉。
常景殿內,魔尊暫時消火,對清樂說:“清樂,你既已與那小子分開,此事我便不追究了。你于此殿中好生反省自己的過錯。你記住,神界眾神盡是些道貌岸然,空話連篇之徒,此后萬萬不可相信。”
“神界萬萬不得相信?”清樂反問自己道。
挽心本可以安然有序地履行神女的使命,長長久久地守護世間萬民,但最后的結局卻是無聲無息地消失于這兇惡萬險的魔界,就如一團璨然燃燒的火焰一般,驟然消滅。
清樂為母親感到不值,對魔尊的憤恨自心底陡然間噴薄而出,與失戀的苦悶糅雜在一起。
她艱難地站起來,立于臺下,以批判的目光看著魔尊:“那請父尊告訴我,誰值得相信。母親也是神界的神仙,你不也是把母親強搶了來,逼她與你成婚。”
“清樂,跪下!”明淮急忙制止。
清樂不理,眼含淚珠,繼續憤慨地說:“我與他真心相愛,有何不可相信!”
從清樂少時到她長大成人,明淮已不知在她身前擋了多少次的責罵,可如今他們父女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緊張了。
魔尊沖天的怒氣縈繞在大殿的每一處,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伸手將這個在他眼里吃里扒外的女兒打死。
清樂執意不跪,明淮代她跪下了,“父尊,清樂她口不擇言,沖撞了父尊。還請父尊寬恕她,容我將她帶下去,嚴加責罰,讓她明白自己所犯之錯。”
“嚴加責罰?明淮,你是最心疼妹妹的,你準備如何罰她?”
未等明淮答話,魔尊又說:“你連在我面前做戲都舍不得,你說,下去了你要怎樣罰她!”
一語話畢,大殿內又是鴉雀無聲。
最后,清樂被罰長跪于雪山之巔的雪頂臺。魔尊下令:一直跪,不認錯就不準起。期間不許任何妖魔靠近雪山,違者,一律打入底牢。
末了,魔尊對明淮說,“你有軟肋,還沒有資格做下一任魔尊。自己好好想想吧。”
歡言和錦年在魔宮門口等了又等,最后等來了清樂被罰的消息。歡言急壞了:“這雪頂臺可是冷的要命,公主受不了的,她為何會被罰到那兒呢?”
一旁的錦年問:“我以前倒是聽說過雪頂臺,可真的有這么冷嗎?”
歡言急急地回:“你說呢!你看我都急成了什么樣子。上次有個小妖被罰,跪了一夜就被凍僵了,眼下還在底牢沒緩過來呢。”
這天晚上,錦年站在雪頂臺之下,抬頭望向山頂。
可雪山太高,僅憑肉眼根本看不到山頂。
就在這時,天空開始落雪了。寒冷萬分的雪頂臺,加上惡劣的天氣,令錦年無端地心神不寧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決定了,他要爬上雪山,不然他良心不安。
此刻他很擔心清樂,擔心她會撐不下去。
雪山太高了,錦年裹上了很厚的衣物,兩個多時辰才爬了大約三成多的高度。
離雪山之巔還很遠,但他的力量快用盡了,再這樣爬下去,天也要亮了。
此高度已無魔衛巡邏,他不必避人。無奈之下,錦年將自己的青淵術法釋放了出來,一刻不到便登上了雪頂臺。
因魔尊的命令,沒有妖魔敢靠近雪山。明淮在常景殿外站了一夜,歡言則在魔宮外等了一夜。
雪頂臺上,透過漫天大雪,錦年看見清樂獨自跪于雪頂臺中央,凍得瑟瑟發抖,仿佛一個冰瓷娃娃一般,馬上便要碎了。
她的手上還緊緊握著那本冊子。
錦年慢慢走近,此時清樂已經凍得快失去意識了,見有人前來,好似還一身神仙道人般的打扮,
“銀輝?”等她慢慢抬起頭,才發現認錯了,“錦年?是……你嗎?你怎會……這幅打扮?”她虛弱地問來人。
“這本冊子真的那么重要嗎?連受罰都要帶著。”錦年擔心地說。
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山之巔,錦年心底竟涌入了一股情意。他以為,心底涌出的這股情意,是愧意,是憐意。
不,都不是,那是一股會洶涌生長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