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引擎的轟鳴聲中，周銳第12次檢查背包側袋里的物品：護踝、運動繃帶以及那枚已經有些褪色的籃球徽章。當空乘提醒關閉電子設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起落架收起時會有輕微失重感，別緊張。記得我教你的呼吸法——吸氣四秒，屏息七秒，呼氣八秒。PS：數學作業我幫你交了，別讓美國佬覺得中國球員都是文盲。」

陳浩博的拇指摩挲著屏幕上的文字，仿佛能觸摸到林燕冰敲下這行字時微蹙的眉頭。舷窗外，浦東機場的燈光正逐漸縮小成星河中的一粒微塵。他打開相冊，最后看了眼昨晚林燕冰發給他的照片——林燕冰在自家客廳地毯上蜷成一團，周圍散落著十幾本NBA戰術手冊，茶幾上的咖啡杯底沉著未化的方糖。

“先生，請關閉手機。”空乘再次提醒。

他最后回復了一句「到洛杉磯給你買星空棒棒糖」，然后關掉手機。金屬機身還殘留著體溫，就像昨天告別時林燕冰落在他唇角的溫度。

當飛機開始爬升，陳浩博突然理解了林燕冰說的“失重感”。不僅是物理上的，更是靈魂仿佛被抽離出十六年來熟悉的校園、球場、有她的天臺。他按照她的呼吸法調整，在第七次呼氣時發現手心全是汗。

“第一次去美國？”鄰座戴金絲眼鏡、看報紙的男人突然開口。

陳浩博點點頭，注意到對方膝蓋上攤開的《籃球經濟學》。

“NBA青訓營？”男人瞥見他背包上的訓練營logo，“我兒子去年參加過。”他掏出手機展示照片，畫面里金發少年正與斯蒂芬·庫里擊掌，“準備好被碾碎吧，那里的訓練強度能把職業球員都練吐。”

陳浩博握緊背包帶，金屬扣硌得掌心生疼。林燕冰的最后一句話突然在耳邊回響：“記住，你可是能在暴雨里投進絕殺球的人。”

洛杉磯的陽光比想象中鋒利。陳浩博瞇著眼站在訓練基地門口，汗水已經浸透T恤后背。保安核對名單時，身后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

一輛啞光黑的蘭博基尼停下，車門像翅膀般掀起。走下來的男人穿著連帽衫，右膝纏著厚厚的護具。當那人抬頭時，陳浩博的呼吸停滯了——德里克·羅斯，那個曾在風城綻放又凋零的玫瑰，那個被他視為偶像的男人，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三米之外。

“菜鳥，你擋道了。”帶著俄克拉荷馬口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陳浩博轉身，看見拉塞爾·威斯布魯克嚼著口香糖，肱二頭肌上新鮮的紋身還在滲血。威斯布魯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意中瞟到了陳浩博背包上的中國國旗，“你來自中國？”“是的”“加油！”威斯布魯克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隨后轉身走進了球館。

訓練館更衣室里，周銳的25號衣柜被夾在兩個兩米多的中鋒之間。他正小心翼翼地把林燕冰送的徽章貼在內側，突然聽見有人用蹩腳的中文說：“中國猴子也打籃球？”

更衣室瞬間安靜。說話的是個白人大個子，21號球衣上印著“Colby”陳浩博的指甲陷進掌心，羅斯卻突然出現在他們之間。

“我見過這小子打球。”羅斯用護腕擦著臟辮，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他能用你奶奶的假動作過掉你。”

哄笑聲中，科爾比臉色鐵青地走開。羅斯拍拍陳浩博的肩膀：“別讓垃圾話進耳朵，它們比十字韌帶撕裂還難痊愈。”

第一天的體能測試就像一場酷刑。陳浩博在折返跑時吐了兩次，威少卻像永動機般完成所有項目后還在加練三分。當教練宣布明日5:30晨訓時，陳浩博癱在地板上，手機震動顯示有17條未讀消息。

全是林燕冰發來的解題步驟以及溫柔的問候。最后一條是北京時間凌晨三點發的一條語音：「今天訓練怎么樣？累嗎？有沒有見到羅斯啊，聽說他也在呢，想你了。」

陳浩博笑著點開林燕冰發的一些學校和班級里有趣的場景，突然被陰影籠罩。科爾比帶著兩個隊友站在他面前：“聽說中國人數學都好？”他踢翻陳浩博的水瓶，“可惜籃球不是做題。”

夜深人靜時，陳浩博躲在洗手間給林燕冰打視頻。洛杉磯的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背上切割出斑馬紋般的傷痕。

“他說的沒錯。”陳浩博把臉埋在毛巾里，“我今天連戰術板都看不懂...”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聲，林燕冰的聲音混著電流傳來：“等著。”五分鐘后，陳浩博收到一份標注詳盡的戰術圖解，每個跑位路線都用中英文雙語標注。

“現在聽好，”她的聲音突然嚴肅，“科爾比·安德森，19歲，父親是NFL球隊老板，高中時期因種族歧視被禁賽過。”手機傳來圖片接收提示，“他的弱點是左側防守慣性大，而且...”

“而且什么？”

“他暗戀訓練營的心理咨詢師。”陳浩博輕笑，“今早你嘔吐時，那個給你遞水的姑娘，就是他的暗戀對象，估計他當時看到那一幕，眼睛都快噴火了吧。哈哈哈”

林燕冰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房間里，陳浩博突然覺得洛杉磯的月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第二周的對抗賽，科爾比故意把陳浩博分到最弱的D組。威少作為臨時教練，卻給了陳浩博致命武器：“學羅斯不如學我。”他拽著陳浩博來到健身房，”你的優勢不是變向，是這個。”他戳了戳陳浩博的膝蓋——比同齡人更粗壯的髕腱，能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

比賽當天，球探坐滿了看臺。陳浩博在第二節替補上場時，聽見科爾比大聲嘲笑：“要不要給你配個翻譯？中國佬？”

持球過半場時，陳浩博突然發現防守自己的正是科爾比。觀眾席傳來噓聲，他卻在嘈雜中聽見林燕冰的聲音——昨晚視頻時她說的最后一句話：“當你猶豫時，就想想暴雨里那個絕殺球。”

一個胯下運球接背后換手，陳浩博用羅斯親授的假動作騙過科爾比重心，然后像威少教的那樣全力起跳。當他的指尖越過那個白人球員奮力阻攔的手掌時，時間仿佛靜止了。籃球劃出完美弧線，空心入網的瞬間，他聽見場邊羅斯的歡呼。

“運氣不錯啊中國佬。”科爾比在第三節故意用肘部擊中陳浩博肋骨。

裁判沒有吹哨。陳浩博跪在地上咳嗽，看見威少沖教練組比中指。再次站起來時，他直視科爾比的眼睛：“知道為什么中國球員不需要翻譯嗎？”他運球突進，“因為籃球是通用語！”話音剛落，他便一步過掉了科爾比，上籃完成得分。

最后一分鐘，比分膠著在87:87。陳浩博持球推進，科爾比像瘋狗般緊貼防守。突然，陳浩博想起林燕冰的分析——“他左側防守慣性大”。一個急停后撤步，科爾比果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陳浩博在三分線外起跳，籃球離開指尖的剎那，他想起浦東機場的星空。

網花蕩漾的瞬間，訓練館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威少沖進場內把他扛上肩頭，羅斯大笑著拍下視頻。只有科爾比還坐在原地，像條擱淺的魚。訓練館里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科爾比·安德森，這個明年NBA選秀大會的熱門球員，竟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高中生晃倒了。

賽后淋浴時，熱水沖走了所有疲憊。陳浩博正用毛巾擦拭林燕冰送的徽章時，科爾比突然出現在霧氣中。

“聽著，我...”白人球員的嗓音沙啞，“我叔叔在勇士隊管理層工作。”

陳浩博繼續擦著徽章：“所以？”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科爾比遞來一張名片，“如果你需要推薦信。”

陳浩博接過名片，然后當著他的面放進垃圾桶：“我需要的是公平競爭。”他指向更衣室門口，“就像你們美國人常說的——球場見真章。”

當晚，陳浩博收到林燕冰發來的新聞鏈接：《中國小將閃耀NBA夏季訓練營，球探稱其“東方威少”》。視頻里他的絕殺球被慢放處理，配文詳細介紹了他的中學聯賽戰績。

「看到評論了嗎？」林燕冰發來截圖，滿屏的“不可思議”和“未來之星”。

陳浩博把手機貼在胸口，洛杉磯的月光此刻溫柔地籠罩著25號球衣。他突然明白，這趟旅程不僅是跨越太平洋的地理位移，更是向世界證明自己的蛻變。而無論相隔多少個時區，總有個人在深夜為他計算著籃球的拋物線，就像計算著兩顆心之間永恒的距離。

窗外，訓練館的燈還亮著。陳浩博穿上球鞋，決定再去投一百個三分——為了那個在暴雨中相信他的女孩，為了所有曾被看輕卻依然飛翔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