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值得,或許不值?!惫乓姽獠[眼笑道:“明明想給你些好處,反而引起了你的疑心,倒也好笑?!?
“旁人聽了我這話,怕是道謝還來不及呢,反倒是你,呵呵,呵呵?!?
此刻,倒像是個和藹的老頭了。
江然心中,反而提起了幾分警惕:“我不過山中一小道,縣令大人,又何必無事獻殷勤?”
“白機靈。”古見光搖了搖頭:“唉,非要我說直白。”
“我是看你,以凡人之姿,便能催動那搬運法門,距離正式納靈也不遠,這才起了愛才之心?!?
“伴水縣,很久沒出你這么有活力,有潛力的年輕人了。”
“你以為,我這堂堂古縣令,是什么了不起,滿心城府的大人物不成?”
“只是個安居一隅,想提攜后輩的老頭兒罷了?!?
“假以時日,你肯定會成為修行者,即使沒有這枚丹藥,也要不了幾年……或許就在明日,你便尋到了契機呢?”
“我只想跟你小子結個善緣,讓你以后想起伴水縣,別只想起那個跟你為難的何長君就行了?!?
江然聞言,問道:“那為了結善緣,丹藥能白給我嗎?”
“……不能?!?
江然拱了拱手:“若沒其他事,江然告退了?!?
“……”
古見光語重心長講了半晌,被江然這么一出氣的一笑,揮手道:“走吧走吧。”
“不識好歹的臭小子……”
看著就此離去的江然,古見光則站在原地。
笑了笑,摸著胡須,緩緩思索。
“這小子……這是恃才傲物?還是不知深淺?”
“殺性重了些,但該殺殺卻不喜濫殺,天資超凡,個性凌然,絕非俗物,前途不可限量。”
“若放在朝堂上,這就是個能做皇帝手中快刀,掃奸除惡的獨臣。”
“若是放任自流,這種不拘一格的性子,在這種世道中,怕是最難自處的那類。”
“這兩類人,都難以落得好下場,不過也正因此……”
“當真,是塊討人喜歡的璞玉啊?!?
……
夜里發生的事情,被很多人銘記一生,卻也就此被時間翻過。
次日晌午,林家林善兒攜人證趕赴縣衙,人證自是華醫生,他亦是十分激動,到了縣衙跪地上嗷嗷就是哭……
不只是因為他師弟之死,昨夜他也遭到了刺殺,若不是一名暗中守護林家的黑衣高手出手,他怕是就要一命嗚呼了!
關于那名高手,出手相助后便瞬息銷聲匿跡,又給林家留下不少神秘的傳說……
就這樣,林善兒在縣民注視之下,狀告何家眾人,羅列罪狀十數,欲讓古縣令給以公道。
何家鏢局,首謀已死,古見光花了一個多時辰,調取十數證人,將此事徹頭徹尾的調查一遍,確認林府眾人所說,的確屬實之后,便確定了對何家的處置——
何家剩余人士,脖前刺字,彰顯大罪人家眷之身,收斂何長君等人尸身,籍輕一等,盡數逐出伴水縣。
何家產業,盡數低價公賣,收歸縣衙所有。
其實,即使古見光不如此安排,何家其余人,也是要逃的。
那個渾身染血,三招內便取了何長君性命的白發道士,著實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此事,在古見光的一句“到此為止,不許再做追究,若有違者,公理審之”中,由他手中驚堂木,一錘定音了。
真相大白,又有古見光順手推波助瀾,眾人議論紛紛。
“原來江道長,不是什么可恨的殺人魔,是何長君先要害林老爺,江道長識破了真相,所以被牽連其中的??!”
“咱們原來錯怪江道長了,但……他昨夜確實十分嚇人,還提了個頭……”
“江道長有什么錯!江道長那么帥,能有什么錯!”
“咦?昨天晚上發生什么了?縣衙門口怎么那么熱鬧?”
眾口紛言之間,江然的風評,也重新建立起來。
“大小姐……”從縣衙走出,李先生和陳明,不安的看向正中央有些失神的林善兒。
“昨夜,竟發生了那種事……”
林善兒眼神中滿是茫然,嘴角滿是苦澀。
“所謂山人自有妙計,竟是引火燒身,以殺止殺?”
“他殺了好多人……”
林善兒想起不久前,自己走到他面前,付了二十枚錢算卦的畫面。
都是因為那個嗎……
她忽地無力的跪坐在地,身旁二人,作勢要扶,她卻擺了擺手。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吧。”
“讓我一個人就好……”
陳明與李先生,面面相覷,眼中各自無奈。
三人身側,一名七八十歲的年邁老者弓著身子,嘆息一聲。
“何長君一家,竟犯下了如此罪業?!?
這是與何家,林家齊名的王家家主,伴水縣一日之間,發生驚天巨變,今日升堂,他自然不會缺席這關鍵的一出好戲。
“長生觀,江然……”
王家家主喃喃自語,不知在想些什么。
……
至于江然。
他身上依舊是那套染血的道袍。
站在被燒禿的常青山前。
久久不語。
昨日斬殺何家眾人,確實也是斬去了他心中的一塊疙瘩,但并非沒有任何代價……
他家沒了。
替換的衣服,沒吃完的牛肉,不少早就看完的典藏,也燒沒了……
但此刻,他心中更多的,反而是感到好笑的欲哭無淚,與些許無奈。
昨夜沖動行事,雖逞了一時快意,卻有些護頭不護腚了。
“長生觀的本體,只是一座小觀,旁邊的不少院墻,都是我和魏無才一磚一瓦修補起來的?!?
“若要將其全部托舉帶走,足有近萬斤,毫無疑問會影響我的戰斗,所以當時只來得及帶走長生觀。”
“倒是沒想到,意外發現了長生觀水火不侵,奇堅無比的特性?!?
“后來遇到古見光,我有幾分著急,想要快些從他面前脫身,反而忘了在何家鏢局里弄些好處,彌補這份損失了。”
“罷了,沒了就沒了吧,反正里面除了些許回憶,也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江然摸了摸身旁,用三才搬運錢縮小到只有一個巴掌大的長生觀的房頂。
像是在撫摸寵物的腦袋。
江然一直覺得,長生觀是活著的。
“現在,倒是只剩咱們兩個了?!?
突然,江然聽到,有人隱隱的在呼喚自己。
他回過頭來。
是陳明。
“江道長!”陳明坐在馬上,高聲呼喊著:“就知道您在這兒,那是——嚯!”
他看了眼江然身后黑禿禿的山,下意識感慨:“燒的挺干凈啊……額,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挺干凈?!苯恍α诵Γ瑳]在意陳明的失言:“你和林府,應當沒再來找我的理由了,這次專程過來,又是為了什么?”
“那個,是古縣令讓我來找您的?!?
陳明立刻道:“古縣令已經為您正名,澄清了昨夜之事。并且何家眾人,已經被勒令三日內,離開伴水縣,整座何家鏢局,也被縣衙以低價買下?!?
“古縣令說,伴水縣內,似乎什么也不缺,倒是缺了個能祈福消災的長生觀,缺個能用搬運法把觀一放,立刻就能住下的道士?!?
江然一愣,隨即覺得好笑:“古縣令說的?”
昨夜自己那樣落了他的面子,他還邀請自己入駐伴水縣?
古見光那做以交換的條件也是……這伴水縣縣令,當真對自己起了招攬之心?
還是另有圖謀?
“沒錯?!标惷鲹项^:“他說我與您熟識,若被當面拒絕,也不會覺得尷尬。”
“他還說……讓我原話告訴您:若想找個修行的好去處,去和他聊聊,但他不想再聽你那損興致的話了。”
修行的好去處……
“行?!苯稽c了點頭:“替我謝謝他的好意,我也正缺一處住所?!?
“對了,還有一事……”陳明話到嘴邊,卻頓了頓,說不出口了。
這話并非旁人囑托,而是他自己想說。
林善兒知道了江然的事情之后,狀態一直挺不對勁,陳明十分擔心,但也確實想不出好辦法。
陳明本想邀請江然去林府坐坐,看望林善兒,但一想起昨夜江然提頭尋仇一事,就……
不敢。
陳明自己,也不是沒殺過人,但殺人之后,還能那么輕描淡寫,那么冷靜的……陳明自問做不到,完全無法理解。
江然是他見的第一個。
陳明完全想象不出,他以前經歷過什么。
讓這樣的人,直面自家的大小姐……
江然卻是看出了陳明的想法:“能讓你如此擔憂的,是林善兒?知道我是那副模樣之后,她失望了?”
“額……”
“我和你們家大小姐,并非一路人?!苯活D了頓,又道:“麻煩幫我轉告她……若想算定吉兇,來長生觀尋我便是。”
“更多的忙,我就幫不上了?!?
陳明聞言,沉默片刻,最后驅馬離去,留給江然一串鑰匙。
江然將其收起。
事到如今。
天人五衰得以解決,實力恢復如初。
林家之禍安穩落地,無后顧之憂。
長生觀掠奪壽元,推演仙法之能,也超乎他的預料。
不久后,自己定能踏足仙道!
江然抬頭看向天空,湛藍的有些不真實,又分外遼闊。
陽光明媚,天氣真好。
“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