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難以相信江然的話語。
“你的意思是——林老爺被襲擊,身中寒毒,咱們尋找赤日草,為老爺治病,都是何家算計(jì)好的?”
“沒錯。”江然點(diǎn)頭,陳明大急:“江道長,話可不能亂說,況且此時,林老爺就在何家鏢局之內(nèi)!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的江然,已經(jīng)是陳明心中共患難的戰(zhàn)友,所說的話語,亦占了極大的分量,不然的話,陳明怕是半個字也不會信。
江然思路清晰:“證據(jù)有三,一便是我的卦象,我可以確定,能讓林家由危轉(zhuǎn)安的貴人,還沒找到,你我親手帶回的這顆赤日草,正是讓林家遭災(zāi)的理由。”
“那不過你一家之言!”陳明帶著幾分憤怒:“江道長,若你再說這般話語,莫怪我跟你翻臉!”
“此時的長生觀,此時的江然,此時的陰陽卦,的確不足以讓你信服,我自己信就好。”江然早料到此幕,伸出一根手指:“那我便說其二,你且回想,咱們與林善兒初至林府,那姚大夫的模樣。”
“……姚大夫?”陳明皺起眉頭:“伴水縣人稱‘鬼手’神醫(yī)的兩大徒兒之一,后來與他的師兄華醫(yī)生決裂,在伴水縣另起門戶,并稱兩大回春妙手……他怎么了?”
“他當(dāng)時與何長君一唱一和,把咱們的目標(biāo),引到了尋找赤日草之上,一口咬定,只有赤日草熬出的赤氣散,才能救林焦恩。”
“護(hù)衛(wèi)不利的,是何長君的親生兄弟何南山,最先將林焦恩迎入何家鏢局的,是何長君,邀請姚大夫?yàn)槠渲委煹模彩呛伍L君。”
“此事乃何家一手包辦,為了不讓咱們起疑,還讓何南山身負(fù)重傷,用上了一出苦肉計(jì)。”
“可你回想當(dāng)日那三人,何南山痛心疾首,何長君大義凌然,姚醫(yī)生信誓旦旦,難道不像一出對角戲?”
“以及,為何何長君和姚大夫,偏偏要等咱們進(jìn)了何府,才討論起治病之法?你就沒有感覺,那場對話,是專門說給咱們聽的?他們,在引導(dǎo)你我思考,催使你我行動,用來掩蓋某些東西?”
“聲東擊西,暗渡陳倉。”
這種行為,在江然前世,有一個十分適當(dāng),通俗易懂的說法,叫“帶節(jié)奏”。
此前感受到的違和感,也正來自于此。
“你……”陳明聞言,突然愣住,他還真沒在意當(dāng)時的情景,只憑著一腔熱血,就做出了要去采藥的決定。
陳明這才發(fā)覺,自己的確沒有思考過姚大夫話語的真假,只覺得對方既然是伴水縣名醫(yī),定不會騙他……
但回過頭來想。
若是這個名醫(yī),被三大巨頭之一的何家收買,勸誘,甚至威脅呢?
完全有可能!何家家主何長君,也以果決狠辣聞名!
念及至此,陳明不禁心生寒意,看向江然:那時候林焦恩身負(fù)重傷,眾人情緒激蕩,這與林大小姐同齡的少年,卻在那時縱觀全局,找到了這么個不算破綻的破綻?
不得不說,陳明已經(jīng)開始相信江然的說辭了。
“……那,那為什么?如果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為什么,何家要陷害老爺?”陳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焦急的問道。
“那還不簡單……何利圖傾慕林善兒已久,林焦恩一死,林家群龍無首,卻家產(chǎn)豐厚,無疑成了一大塊肥肉,而林善兒一個小姑娘,還經(jīng)歷了喪親之痛,對付起來簡直容易太多……”
江然頓了頓,反問陳明:“類似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你是不是跟林府跟的太久,思維同化后,把別人都往好處想了。”
“……”陳明頓時無語!他剛才脫口而出的,確實(shí)是個蠢問題!
眼見陳明還是一副猶豫模樣,江然嘆了口氣:“其實(shí)我對此事,已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你既然不信我的卦象佐證,我就只能帶你去見……你們林府的貴人了。”
“也是我口中的第三個證據(jù),板上釘釘?shù)娜俗C。”
“姚大夫的師兄,華醫(yī)生。”
……
林善兒做了個夢,夢里是過去的景色。
那是數(shù)年前,她站在伴水縣城墻的城頭,與父親一起俯瞰蜂群般的流民。
“父親,天色如此晚了,他們?yōu)槭裁床换丶遥俊?
“善兒,他們沒有家了,群妖山脈連年擴(kuò)張,滄瀾江日夜洶涌,這些周邊的居民,沒有如古縣令一樣強(qiáng)大的人守護(hù),他們的家,便都變成了荒原。”
林焦恩眼中,露出深深的不忍,林善兒牽住他的衣角:“我們幫幫他們吧,父親。”
“自然。”林焦恩開口:“我已與古縣令商議,林家墊資,以加強(qiáng)伴水縣的防御工事,雇傭這些流民,做以勞力。”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父親教過我。”
“嗯,我林家行商,七出十歸,抽一分惠民,再九出十三歸,則抽兩分,接貧濟(jì)難。”
“既有經(jīng)商之才,便要力所能及,不愧本心。”
林善兒看著在官兵帶領(lǐng)下,排隊(duì)進(jìn)入伴水縣的難民們:“父親真厲害,我以后,也想像父親一樣,能幫那么多人。”
“……好孩子,為父其實(shí)更希望,你能自私一些。”
“嗯?父親也很自私啊。”林善兒卻是理所當(dāng)然的說道。
“這話,從何談來?”
“父親想要幫助他們,所以用自己經(jīng)營得來的錢糧,向他們伸出援手,滿足了自己的欲望。”林善兒輕聲道:“以女兒之見,貪一袋金箔,是小私,貪萬民歡顏,是大私。”
“父親就是大大的自私之人。”
“……哈哈,哈哈哈!大私之人,當(dāng)真是個好評價!”林焦恩突然放聲大笑:“善兒你以后,想成為大私之人嗎?”
“想的。”
“比父親還自私?不僅是伴水縣之人,你還想幫更多人?看到更多人因你而得助的景色?”
“嗯!”
“好!有女如此,我林焦恩一生,再無愧于心!”
林焦恩猛然抬頭,看向遠(yuǎn)處的連綿山巒:“那從明日開始,為父便搭上這條性命,也要為你鋪路!”
“你兄長志在行俠仗義,從師學(xué)藝,我便要把林家的生意,做滿伴水縣,做到臨仙郡!做到整個王朝!讓我的女兒,有條件做盡自己想做之事!”
林焦恩朗笑三聲,又撫摸身旁林善兒的額頭。
“林善兒。”
“女兒在。”
“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啊。”
……
“父親……是因?yàn)槲遥琶半U外出經(jīng)商……”
坐在林焦恩床前的林善兒低喃著睜眼,眼中滿是悲傷與懊悔。
兩天了,傳來的卻都是噩耗,即使已經(jīng)掃遍整個伴水縣,連周邊的縣城市場,都查看過了,卻沒有半分赤日草的蹤跡。
也是,赤日草,本就在群妖山脈內(nèi)出現(xiàn),距離最近的伴水縣都找不到,又怎么期望其他地方會出現(xiàn)奇跡呢?
她心中的希望,也一點(diǎn)點(diǎn)灰暗下來,整個人也顯得萬分憔悴,面龐都消瘦了幾分。
房間內(nèi),除了一直無微不至照顧父親的林善兒,就只有姚大夫守著不斷發(fā)出咕咕聲響的藥爐,剩下的全是死寂。
林家那兩名護(hù)衛(wèi),一個已經(jīng)好生安葬,另一個接回了林府養(yǎng)傷,唯獨(dú)林焦恩,傷勢太重,眾人不敢妄動。
這兩日,偶爾何利圖會主動前來幫忙照顧林焦恩,但其真正想要的,無疑是接觸林善兒的機(jī)會,沒過多久又會因?yàn)槟筒蛔∵@死氣沉沉的氛圍借口出門,姚大夫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低垂眉眼,一言不發(fā)。
一道嘹亮的聲音,帶著林善兒日夜期許的消息,毫無征兆的在門前響起!
“江道長和陳明,拿著藥回來了!”
刷!林善兒猛然起身,撞倒了腳邊的木椅,整個人猛一踉蹌,可她卻無暇驚慌,立刻看向門外——
就看到面色陰沉的陳明,與滿面淡然的江然,自何家鏢局門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走向這間屋子。
而在門外,則站著林家的李先生,以及數(shù)十家丁,他們?nèi)魂惷髋c江然叫來了。
“陳明,莫要沖動。”
臨進(jìn)門前,江然還輕聲提醒了一句,生怕他做出什么無法挽回之事。
與何家相比,林家最強(qiáng)的武者,就只有剛剛突破煉體高階的陳明,遠(yuǎn)不如以武謀生的何家鏢局,就算江然施以援手,在此地開打,也實(shí)屬不智。
陳明不語,只是站到林善兒不遠(yuǎn)處,盯著門外的何利圖,眼中露出遮掩不住的殺氣。
他剛晉級煉體高階,體內(nèi)內(nèi)息洶涌,血?dú)夥v,此刻殺氣流露,更是有如一只兇猛野獸,看得不明就里的何利圖渾身一顫。
姚大夫卻因心中緊張,沒看出此間異狀,只是下意識問道:“二位……可是取來了赤日草?”
“需要赤日草做以主料的赤氣散,確是針對當(dāng)凌狼寒毒的良方。”江然緩緩開口:“姚大夫不愧為伴水縣兩大妙手之一,給出的藥方,尋常大夫見了,只得交口稱贊。”
“就連曾與你師出同門的另一位——華醫(yī)生見了,也是連連嘆氣,自愧不如啊。”
姚大夫聞言,心中猛地噔了一聲。
“真不知,何家開出了什么價錢,才求來此方。”
江然語氣幽幽。
房間內(nèi)的溫度,瞬時降到冰點(diǎn)。
林善兒聞言,思緒急轉(zhuǎn),立刻就聽出了江然的言外之意!
藥方有問題!?
陳明怒氣沖沖的哼了一聲,低下身子,從懷里掏出一支玉瓶,遞給林善兒。
“……這是我們在華醫(yī)生那里,求來的金脂膏,先給老爺合水服下吧,這能穩(wěn)住老爺?shù)臓顩r,咱們先把老爺帶走,此地不宜久留——”
隨后,他意有所指的環(huán)視一周,在姚大夫和何利圖的注視下,半罵半吼道:“狼毒雖還未祛,人心卻不如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