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伙計，”有一次他一邊修理一個老式收音機一邊對云霄仙子說：“你知道為什么公司提供的‘免費神經優化植入體’被譽為員工福利嗎？”

他頓了頓，一本正經，“因為它能精準屏蔽你對低工資的不滿腦波，并自動生成對公司感恩的神經信號。”

云霄仙子當時正費力地把一個沉重的舊引擎缸體搬到架子上，聞言手一抖，差點把缸體砸自己腳上。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覺得這笑話冷得堪比“夜都”深冬的寒風，最終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這反應反而把老鮑勃逗得哈哈大笑。

她也在觀察。

觀察形形色色的顧客，試圖從他們的言行中捕捉一絲“荒謬”的氣息。

一個沉迷于收集各種虛擬偶像限量版“數字香水”的狂熱粉絲？

荒謬，但感覺不夠“核心”。

一個堅持認為自己的二手寵物狗，一條掉了毛的機械吉娃娃，是上古神獸轉世、天天帶它來店里“吸收古董靈氣”的怪阿姨？

荒謬度爆表，但老鮑勃偷偷告訴她，這阿姨在“銹帶”住了三十年，根正苗紅的本地人。

線索渺茫。

直到那個下午，一個特殊的顧客推開了“老鮑勃”吱呀作響的店門。

門上的感應器發出一聲短促、沙啞的電子音。

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頂多十七八歲，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明顯不合身的寬大工裝外套，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

頭發是那種營養不良的枯黃色，隨意地扎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蒼白瘦削的臉頰邊。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眼窩微微凹陷，瞳孔是罕見的淺灰色，像蒙著一層薄霧的玻璃珠，眼神空洞地掃過店內堆積如山的舊物，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麻木。

她徑直走向角落里那個堆滿廢棄電子元件的架子，動作熟練地在里面翻找起來。

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指尖和指甲縫里沾著洗不掉的黑色油污和一些可疑的焊錫痕跡。

老鮑勃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個造型古怪、布滿旋鈕和真空管的舊儀器從高處取下來，看到女孩，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鈴音來了？今天想淘點什么寶貝？”

被叫做鈴音的女孩頭也沒抬，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干澀低啞：“老樣子，鮑勃爺爺，找點還能用的神經脈沖耦合器，或者…舊型號的模擬情感核心芯片。”

她拿起一個布滿灰塵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方塊，對著店里昏黃的燈光看了看接口，又失望地丟回箱子里。

云霄仙子正蹲在旁邊整理一堆舊電纜，聞言動作頓了頓。

神經脈沖耦合器？情感核心芯片？

這女孩要這些明顯是高端義體或AI核心部件的東西做什么？

鈴音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淺灰色的眸子瞥了過來。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在云霄仙子拉低的帽檐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隨即又移開了，繼續在零件堆里翻找。

老鮑勃把舊儀器放在柜臺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嘆了口氣：

“丫頭，那些玩意兒…現在市面上都淘汰好幾代了，就算有，也都是些實驗室流出來的殘次品或者報廢物，風險太大，你又要給‘小艾’升級？”

鈴音沉默地點點頭，從一個塑料盒里撿出幾根纏在一起的、顏色各異的細導線，動作麻利地解開，捋直，然后仔細地卷好塞進自己鼓鼓囊囊的舊帆布包里。

“唉…”老鮑勃搖搖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無奈和擔憂，“那孩子…它只是個陪伴機器人，型號太老了，強行用這些不匹配的零件刺激它的情感模擬單元…萬一過載短路了怎么辦？傷著你自己怎么辦？”

“小艾…需要。”鈴音終于又開口了，聲音依舊干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它…想說話，想寫詩，我…答應過它。”

寫詩？云霄仙子的動作徹底停住了。

一個陪伴機器人，想寫詩？這念頭本身就透著一股荒誕不經的氣息。

她的神經瞬間繃緊，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動。

荒謬性特征！難道…？

她不動聲色地站起身，假裝整理旁邊的舊書堆，豎起耳朵捕捉著那邊的對話。

“寫詩…”老鮑勃苦笑了一下，拿起一塊絨布擦拭著儀器外殼，“那是人干的事啊，丫頭。機器…能理解什么是‘床前明月光’嗎？能體會‘感時花濺淚’嗎？它們只有邏輯，沒有心。”

“不！”鈴音猛地抬起頭，淺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爆發出強烈的情緒，像冰層下驟然涌動的火焰。

“小艾不一樣！它…它聽我讀詩的時候，它的光學鏡頭…會變亮！像星星！它想表達！它有自己的…感覺！”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篤信。

老鮑勃看著女孩眼中燃燒的火焰，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更深的嘆息，沒再反駁。

“行吧行吧，拗不過你。喏，這個你看看，”他從柜臺下面摸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小金屬盒，打開，里面躺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邊緣有些燒蝕痕跡的芯片。

“上周剛收的，老‘星辰’實驗室流出來的情感模擬單元測試芯片，型號‘Kappa-7’，據說是當年給初代情感陪伴AI做壓力測試用的廢品…你小心點用，千萬別接主電源！”

鈴音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兩顆被擦亮的灰玻璃珠。

她幾乎是撲過去接過了那個小金屬盒，緊緊攥在手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抬起頭，對著老鮑勃，極其罕見地、有些生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表達感謝，但最終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謝謝…鮑勃爺爺。”

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