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一片寂靜。

那些在角落里工作的改造人似乎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猩紅的電子眼或渾濁的肉眼，都若有若無地投向中央。

九爺龐大的金屬身軀一動不動，熔銅般的眼睛凝視著虛空，仿佛在思考。

他覆蓋著裝甲的手指，其中一根巨大的合金鉗爪，無意識地在合金王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如同緩慢的心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壓抑感重新彌漫開來。

“反抗…宣告…”九爺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金屬的摩擦感，像是在咀嚼這兩個詞的分量：“用…打響指？”

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嘲弄，有懷疑，但似乎…也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被掩埋了太久的東西在閃爍。

他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巨大的壓迫感再次降臨：“你知道，在這熔爐區，每天有多少人像垃圾一樣被粉碎機吃掉？有多少人為了半塊發霉的營養膏就能捅死同伴？‘反抗’？‘宣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屬撕裂般的憤怒和悲涼。

“一個響指能改變什么？能讓公司少抽一管血？能讓義體少收一個信用點？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們，從他們的‘千星塔’上滾下來看一眼這堆發臭的垃圾？！”

他的咆哮在大廳里回蕩，震得空氣都在顫抖。

角落里的改造人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面對這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憤怒和絕望，云霄仙子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抬起頭，帽檐下的目光透過陰影，迎向那雙熔銅般的、燃燒著痛苦和憤怒的眼睛。

“改變不了。”云霄仙子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那憤怒的表象：“一個響指，改變不了任何現實，它可能…什么都改變不了。”

九爺的咆哮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但是，”云霄仙子話鋒一轉，聲音里注入了一種近乎執拗的力量：

“它能讓一些人知道——還有人記得‘反抗’這個詞！還有人記得‘自己’這個詞！哪怕只有一瞬間！哪怕只有一聲‘啪’！那也是火種！是告訴那些和你一樣，在垃圾堆里掙扎的人：我們還沒死透！我們的手指，還能動！還能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哪怕這聲音…在那些混蛋聽來，只是一個可笑的響指！”

她的聲音在空曠粗獷的鐵砧廳里回蕩，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冰冷賽博世界的、近乎原始的、直擊靈魂的力量。

角落里的改造人，那些猩紅的電子眼或麻木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撥動了一下。

九爺龐大的身軀徹底凝固了。

他覆蓋著厚重裝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渾濁的黃褐色眼睛，死死地盯著云霄仙子，仿佛要將她看穿。

敲擊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來。時間再次凝固。

漫長的沉默。

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

就在云霄仙子以為這次徹底失敗，甚至可能激怒這頭鋼鐵兇獸時——

“嗬…”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金屬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嘆息。

九爺龐大的身體緩緩向后，重新靠回他那巨大的合金王座，發出一聲沉重的金屬呻吟。

他抬起那只巨大的合金鉗爪，不是指向云霄仙子，而是指向大廳角落里一個堆滿廢棄電子元件的架子。

“禿鷲。”九爺沙啞的聲音響起，叫的是角落里一個腦袋被改造成金屬鳥喙形狀的改造人，“把那箱‘老古董’通訊干擾器…給這小子。”

被叫做“禿鷲”的改造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立刻走到角落，吃力地拖出一個沾滿油污的沉重金屬箱，推到云霄仙子面前。

打開箱子，里面是幾十個巴掌大小、布滿旋鈕和接口、看起來極其笨重老舊的黑色方盒子。

“這些…是幾十年前，拾荒者用來干擾公司無人機信號的老家伙。”

九爺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覆蓋范圍不大，單個也就百十米，但…數量夠多，怎么用，是你的事。”他渾濁的目光再次掃過云霄仙子。

“滾吧。別再講你那凍死人的笑話了。”

這…算是答應了？以一種極其別扭、甚至帶著施舍和厭煩的方式？

云霄仙子心中瞬間涌起巨大的驚喜，強忍著沒有表露出來。她鄭重地對著那巨大的金屬王座方向點了點頭（鞠躬是不可能鞠躬的）：“多謝九爺。”

她彎下腰，試圖去搬那個沉重的金屬箱。

箱子比她想象中沉得多，即使是云霄仙子的身體，搬起來也有些吃力。

就在她準備發力時，一只覆蓋著厚重金屬護甲的手伸了過來，輕松地拎起了箱子。

是那個“禿鷲”。

“跟我走。”禿鷲甕聲甕氣地說，金屬鳥喙開合著。

禿鷲沒有帶云霄仙子走正門，而是穿過鐵砧廳后方一條堆滿廢棄零件的狹窄通道，從一個不起眼的、布滿油污的應急出口離開了堡壘。

他將沉重的金屬箱放在門口，用他那雙覆蓋著金屬護手的手，從自己胸前一個臟兮兮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張皺巴巴、邊緣磨損的紙片，塞進云霄仙子手里。

紙上用粗糙的線條畫著一張簡易的地圖，標注著熔爐區幾個關鍵地點，還有一串歪歪扭扭的數字和一個名字——“老煙囪”。

“九爺…年輕時，”禿鷲的聲音依舊甕聲甕氣，金屬鳥喙開合間帶著摩擦音，“也想過…干點不一樣的。”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渾濁的眼睛看了云霄仙子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然后轉身，沉重的金屬腳步踏在硬殼地面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應急通道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