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熄滅了，但廟宇算不得多么黑。

——天地相接處泛起魚肚白，淺青天幕正吞噬濃墨夜色。

破曉將至。

可對白嶼而言，這抹天光不過殘忍的倒計時。

蠟淚已經燃盡，銅爐香灰簌簌飄落，他的時間比墜地的香灰更先抵達終點。

“嗚——”

石像開裂的嗡鳴驟起，觀音像現出森森獠牙。

馬上就是真正的死亡了，被吞噬前的每個瞬間都在白嶼記憶里烙下刻痕。

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場景，反復回蕩。

突然！白嶼想到什么！

——夜晚與白天之間有一道間隙，名為破曉。

那么，生與死之間，有沒那道間隙。

似乎有的。

那是佛口獠牙穿破胸膛的瞬間，也是生與死轉變的瞬間。

念頭如驚雷炸響！

腐臭氣息也已灌入鼻腔，腰間傳來骨骼碎裂的脆響。

白嶼賭上一切，放任自己沉入觀音像嘴中。

黑暗漫過眼睫時，皮肉撕裂的鈍響與金屬破空的錚鳴同時炸開。

死亡的氣息已經浸在鼻尖。

“能動了！”

白嶼怒吼出聲，掌心肉瘤轟然綻開！

【求救惡兆】全力釋放開來。

白嶼能感受到，自己的鬼墟與觀音像發出的鬼墟在碰撞！

剎那間，整座廟宇發出活物般的哀嚎，檀香混著血腥化作紫黑霧氣。

黑暗徹底降臨前，他聽見玉石迸裂的清脆聲響。

這一次，是白嶼笑了。

......

......

意識覺醒！

白嶼倏然掀開眼簾。

這一次，沒有吱呀作響的門軸聲，唯有腐朽木頭的酸澀氣息鉆入鼻腔。

他撐起發麻的手臂環顧四周。

殘破的穹頂漏下斑駁天光，將滿目瘡痍鍍上一層慘青色。

眼前哪還有新廟的樣子，整個廟宇破敗不堪。

斷裂的飛檐椽木刺向天空，像無數枯槁的手指，傾倒的香爐中爬滿暗綠苔蘚，無頭觀音端坐在蛛網織就的袈裟里。

十多具死去不知多少年的干尸以朝圣姿態匍匐在地，枯黃表皮緊貼骨骼，恍若被歲月抽干水分的秋蟬。

白嶼挪步碾過碎石，他在干尸跟前駐足，然后一腳踢出。

尸身翻折時發出枯葉碎裂的脆響，躺過來的那張凹陷的面孔，與剛才狂熱的信徒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白嶼拿出殮夫切尸體用的匕首，將一具具尸身大卸八塊。

他之所以不走，是因為腦中回蕩著一道聲音。

【鬼物被勘破規則，陷入虛弱，確認無反抗能力，可以抽取本源...】

讓人陷入噩夢的能力，白嶼哪會放過。

他閉目凝神，掌心浮現幽藍紋路，【求救惡兆】如墨滴入水般暈染開來。

——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同一個區域里不能有兩個鬼墟存在。

腐朽的梁柱在這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簌簌落下的塵灰中，觀音像顫抖得最是劇烈。

“找到你了。”

白嶼嘴角勾起鋒利的弧度。

借著鬼墟幽光，他看見佛頭裂開的嘴角里蜷縮著團青紫色肉瘤。

那東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眨眼間撐破石質佛首，露出布滿褶皺的類人形軀體。

“原來躲在佛陀腹中孕養邪氣。”

白嶼靴底碾碎枯草，短刀寒芒在指縫間流轉。

“嗚哇——”

似嬰孩夜啼又似夜梟哀鳴的尖嘯從對方口中迸發。

那鬼物形似被剝皮的獼猴。

頭顱卻腫脹如斗，稀疏的灰毛間凸起數十個流膿的肉瘤。

最駭人的是它眼眶中兩簇幽綠鬼火，此刻正隨著白嶼逼近的頻率劇烈顫動。

“嘣！”

鬼猴四肢反折著彈射向窗欞。

被勘破規則的鬼物其實一點也不可怕，它開始逃跑了。

白嶼不會什么花架子，直接向前來個猛撲，離近后手中短刀向前丟出。

刀刃精準貫穿鬼猴琵琶骨，將其釘在梁柱之上。

暗青色血液順著刀身符咒紋路蒸騰成霧，空氣中頓時彌漫著焦糊的腥甜。

“啾啾...”

鬼猴擠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它在求饒。

“現在知道怕了？”

白嶼踩住刀柄將之又釘牢一分。

鬼猴利爪徒勞地抓撓著刀柄，每掙扎一次，釘入梁柱的刀刃便深三分。

“你的能力，歸我了。”

白嶼手掌直接按在鬼猴頭顱上，后者身體一僵，不再動彈。

伴隨著一縷縷黑煙升騰，它的體積越來越小。

【進度：一成...】

【進度：兩成...】

【進度十成，鬼神圖已刻錄。】

白嶼右手手心裂開一道口子，里邊仿佛有只猴眼正在閃動，并隨著他的心意閉合成一道縫隙。

誰會想到，里邊有一只鬼呢。

【鬼神圖】戊第二十六號也在這時發生改變。

血紅文字蓋過號碼，——

【戊級第二十六號鬼墟：亡夢】

【籠罩范圍：五丈】

【鬼墟規則：籠罩范圍內，可強行拉扯一人入夢，入夢者需看破夢境，四次夢境結束，或被外力吵醒，皆死。】

【破解方式：于夢醒最后一剎掙脫，或以高出兩級的力場強行破除。】

......

......

兩個時辰在鳥鳴中悄然流逝。

“叮——”

突兀的金鐵交鳴撕碎林間鳥語。

嵐梟站在小廟門口，指節泛白地攥緊刀柄。

腦海中《百鬼錄》泛黃書頁嘩啦翻動。關于這座荒廟的記載在記憶里漸次浮現：

[鬼廟危險程度：戊]

[探索建議：尚未勘破破解方式，遭遇即退（丙寅年修訂）]

[探查記錄：

·天啟六年，流民流竄于此接連暴斃，累計四十九起，確認鬼墟成形

·無常司小隊兩次探查，生還者零。

·乙亥年強行探索，折損強者一名，墟內時間流速異常確認...]

“五十年前永久封存...但現在...”

她靴尖碾過門檻處龜裂的泥地。

入目所見面目全非，更無什么鬼墟氣息。

直到她看到青磚縫隙里滲出黑紅碎肉。

“這是被某種銳器反復切削的殘軀，這手法...是那殮夫。”

嵐梟瞳孔已然縮成針眼大小。

還是低估那殮夫身邊的鬼物了！

她望向古槐郡方向的眼眸泛起琉璃色冷光，腰間銅鈴無風自動：

“楊洛，希望你能在午時見到掌旗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