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虛夜宮，王座之間，此刻空曠得好似墳墓，唯有喪鐘似的聲響回蕩。

月光從枯淡的白石壘砌成的窗欞中滲入，將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骷髏大帝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猙獰。

置身于這片單調冷寂的空間中，就連拜勒崗身上的深紫長袍與黃金飾物都褪去了鮮明的色彩。

噠、噠、噠......

拜勒崗枯骨的手指叩擊著王座扶手，空洞的眼眶注視著臺階下躬身行禮的粉發身影。

“......以上，就是剛剛那一戰的全部總結了。”

薩爾阿波羅的發絲理得十分整齊，完全見不到剛剛在實驗室里的癲狂模樣。

他扯著甜膩如融化的蜜糖般的聲線，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多祿某一行被剎那盡數斬殺的場景。

“就連多祿某也被那名為剎那的‘喰虛’輕易斬殺，再這么下去，那家伙恐怕會成為陛下您的心腹大患啊。”

言畢，薩爾阿波羅卻并未得到拜勒崗的回應，冷澈的空氣中只有骷髏大帝叩擊著王座的回響。

但粉發的大虛也不以為意，他保持著極盡謙恭的姿態躬身，頭顱垂下到連目視拜勒崗都不可能的程度。

當然如此。

如果不鞠躬到這種地步，就根本掩飾不住他臉上的笑容了。

“無妨。在我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沒有區別......”

良久，一直聽著薩爾阿波羅喋喋不休的拜勒崗終于打破了沉默。

“多祿某那廢物，若是連打斷那家伙的腿，把他帶到我面前都做不到，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拜勒崗并未在意麾下‘十刃’之中有人陣亡，所謂的‘半步瓦史托德’也終究只是個亞丘卡斯罷了。能代替他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

現在他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端坐于王座上的虛之王甚至沒有移動頭顱，令人感到窒息的強烈威壓便充盈了整座大殿。薩爾阿波羅周身傳來細密的碎裂聲，但他只是微笑著將身子壓得更低，仿佛被碾碎的不過是無關痛癢的蟲殼。

青黑的火光自顱骨的眼窩中燃起，胸膛之中翻涌著漆黑霧氣。拜勒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起身走下王座：“你難不成真的以為本王看不到你的那些小動作？”

虛夜宮的溫度驟降，薩爾阿波羅凝視著地面磚縫里凝結的血垢，發出神經質的低笑：“怎么會呢，陛下您可是這虛圈的王......”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那些手段都在拜勒崗的監視之下，但那又如何呢？

拜勒崗是衰老的化身，而衰老既是衰退。

越是積累力量，拜勒崗的精神就越是頹喪。正因為他掌握著衰老之力，所以他也終將囿于衰老。

時至今日，拜勒崗早已失卻了當年爭霸虛圈時的雄心壯志了。

在薩爾阿波羅、乃至他諸多陽奉陰違的手下看來，如今的拜勒崗不過是端坐于王座上的一尊造像、一桿旗幟罷了。

拜勒崗早已不再親自踏足戰場，早已不再宣泄自己的鋒芒，不再進取、不再攻殺————正如他的領地一樣，十年、百年都未曾擴展亦未曾縮減。

宛若一潭死水。

他‘老’了，就像是現世那些成天逗弄著臨近家的幼子度日的，發須皆白的老頭子一樣。

薩爾阿波羅覺得這樣很好，他可以借著拜勒崗的名號安穩的專研自己的各種實驗。

薩爾阿波羅又覺得這樣很不好，立于虛圈頂端的這個存在竟一片死寂，讓整個虛圈都如此的無聊。

所以他才會對剎那如此‘傾心’，乃至越過了能讓拜勒崗‘無視’的底線。

“夠了。”

悄無聲息的行至薩爾阿波羅身旁的拜勒崗抬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截斷了他的話語。

那一瞬，薩爾阿波羅切實的體味到了‘真正的死亡’。

頭腦銹蝕、手腳顫抖、垂垂老矣乃至無法思考最為簡單的實驗————那是衰老的感覺。

薩爾阿波羅的瞳孔猛地收縮，被躬身彎腰壓制住的笑意化作最強烈的痙攣，從手指一路蔓延到足尖。

纏繞在拜勒崗腕骨的金飾撞出叮當的響聲，慘白的穹頂在的氤氳蒸騰的黑霧中逐漸碎裂，細碎沙粒如時光的骨灰簌簌飄落。

“喰虛...你剛剛，提到了這個詞，對吧......”

立于薩爾阿波羅身側的骷髏大帝一字一句的發出自己的問題，卻又沒有給他回答的余地。

“喰虛、喰虛...啊......真是令人懷念的詞匯————懷念到讓本王能夠嗅到故人的腐臭。”

拜勒崗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不見絲毫血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這平鋪直敘的聲音里卻飽含著各種沉重到難以辨別的情感。

“故人、連名字都失卻了的故人啊。”

拜勒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稍微昂揚了些許的重復了一遍。

其實沒有內臟的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就連胸口的起伏也只是模擬出來的而已。但他依舊這樣做了，那是過去他還沒有變成如今的樣子時的習慣。

這個動作，讓拜勒崗感覺自己回到了與那個喰虛在虛圈爭霸的時候。

那時的記憶是如此鮮活，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多么的激昂，多么的狂放。就像是一團熾烈燃燒著的火焰，極盡所能的張揚著自己的火舌，以那壯志雄心為薪柴，將光與熱所觸及之處盡數烙印上了屬于他自己的痕跡。

他嘲笑著不愿爭斗的存在，他鄙夷著形單影只的存在。為了一統虛圈，他不斷前行，不斷戰斗，不斷攀向更高之處————而后，遇見了與他懷有相同志向的存在。

那個該死的混蛋。

與其相殺何止千百年，與其向相談亦何止千百次。

但是，那個家伙已經回不來了，就連名字都被人抹去。

而如今的他，也已經化為了燃盡的焦炭，在王座上散發著幾縷黑煙。

“那么...要如何處置那個家伙呢。”

承受著沉重的壓力，薩爾阿波羅的語調也不復平日的輕佻。

“......放著不管。”

幾乎要折斷他腰肢的重壓驟然消失，拜勒崗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因為，我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