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區。

鉛灰色的浪頭從黑云里傾瀉而下，水霧里漂浮著腐木與鯨油混雜的濁味。

“就是這里了。”

貝莎順著利昂的目光看去——

銹跡斑斑的鑄鐵招牌被風吹得“吱嘎”作響，亦如在暴風雨中航行的船只，隨時都有掉落的風險。

“惡龍酒吧？”

借著潮濕的帆布門簾后涌出的橘色暖光，貝莎勉強看清了招牌上的字跡。

“走吧。”

利昂推開門的瞬間，裹著咸魚干的燥熱氣流讓貝莎忍不住皺了皺眉，但她很快便壓下了胃中翻涌的惡心，跟上了利昂的腳步。

已經過了午夜，酒吧也過了最熱鬧的時候。

墻上的黃銅煤油燈在煙霧里搖晃，照亮了那些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的醉漢，此起彼伏的酣睡聲反而使這里顯得出奇的祥和。

“兩杯南威爾啤酒。”

吧臺后須發花白的酒保慢吞吞地擦拭著錫杯，將臺面上的硬幣掃進口袋，然后頭也不抬地倒上了兩杯冰啤酒。

“嘗嘗？”

利昂舉著其中的一杯，向著一個角落問道，同時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意。

身著黑衣的貝莎緩緩從角落走出，接過橡木杯，一言不發地喝了幾小口。

對于一名“刺客”來說，隱匿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技能，在利昂看來，貝莎已經很好地完成了這部分的“扮演”。

“斯維因在哪？”

這一次，酒保終于抬起了頭，他看著被黑袍兜帽遮去大半容貌的利昂，沉默了好一會才沉著聲問道：

“你找他有什么事？”

“交易，我要與他當面談一個交易。”

“他還在老地方，哼，如果你真的認識他的話就應該知道。”

說完，酒保似乎也沒有要解釋的打算，自顧自地繼續擦拭著酒杯。

利昂倒也不在乎酒保的這個態度，聳了聳肩，將冰啤酒一飲而盡，繞開吧臺向著里面的桌球室走去。

“一會你見機行事，目標是殺掉那個斯維因，能做到嗎？”

利昂在走廊里突然回過頭，看著貝莎的眼睛問道。

幾個星期前，貝莎還只是個負責打掃衛生的女仆，可現在，她要配合著完成一起謀殺。

即便有著“刺客”魔藥帶來的天賦，這對她來說仍然是個巨大的考驗。

深吸了一口氣，貝莎摸向腰側的短劍，點了點頭道：

“我會盡我所能，這也是我選擇這條道路不可避免的一環。”

“很好，記住，想象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刺客！”

利昂壓了壓兜帽，推開半掩的木門。

桌球室里，只有斯維因一個人一邊抽著雪茄，一邊擊打那些五顏六色的小球。

“如果想要打桌球，請移步別的房間，這里被占用了。”

斯維因陶醉地抽了一口雪茄，隨后干凈利落地發力出桿，一顆紅球應聲落袋。

“不，我想，我們可以談一些交易。”

利昂刻意壓低嗓音，他決定暫時隱瞞自己的身份。

“交易？”

斯維因起身看向一身黑衣的兩人，嘴里吐出一枚完美的煙圈，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你帶夠金鎊了嗎？如果不夠，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些。”

“雖然可能是筆大交易，但應該足夠了。”

聞言，斯維因終于來了一些興趣，他將球桿放到一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

“隨意一些，我對誠信交易的顧客向來不拘小節。”

“不必了。”

利昂走近了一些，讓斯維因的注意力盡可能地放在自己身上，好為貝莎爭取到隱藏身體的機會。

“你這里有‘暴怒之民’的非凡特性嗎？我想用它做一件非凡物品。”

斯維因臉色微變，舉杯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后裝作不知情地問道：

“非凡特性？那是什么？”

斯維因的微表情沒有逃過利昂的眼睛，他本以為斯維因不知道非凡特性代表著什么，但現在……

不過也不難理解，原本就是在“代罰者”任隊長，現在就接觸到黑市的生意，了解到相關的信息太正常不過了。

“就是非凡者死后，從體內析出的東西，它也許是塊羅盤，或者是別的什么，不過我需要的是‘暴怒之民’。”

利昂也不在意斯維因是否在演戲，反正一開始就抱著挑釁的想法來的。

“你找別人吧，我這里沒有這樣的東西。”

憤怒的火焰在斯維因的心底燃起，但是靈性直覺和“代罰者”多年的經驗都告訴他，眼前這黑衣男深不可測。

為了不橫生事端，也因為年齡增長而讓他的性格不再火爆，斯維因選擇隱忍，選擇了更為謹慎和安全的一種方式。

“別這么著急拒絕嘛，我想想……”

利昂的左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左輪。

“聽別人說，你曾經是‘代罰者’小隊的隊長，序列8的‘暴怒之民’？”

“呵呵，這不是正好符合要求嗎？”

斯維因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剛想轉身掏出武器，卻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噓——別動，這把槍的威力如何你最清楚。”

“這左輪……是你！”

斯維因憑著左輪的模樣進而認出了利昂。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承受的范圍，我都可以盡量滿足你。”

他沒有去問一些愚蠢的問題，而是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隨后不慌不忙地開始談起籌碼。

不過想讓他這么簡單地就大出血是不可能的，斯維因已經在思考事后如何報復利昂了。

“剛才就說了，一份‘暴怒之民’的非凡特性。”

利昂依舊風輕云淡地開口，但手上卻將左輪的保險打開，槍口死死抵住斯維因的腦門。

“這跟殺死我有什么區別？換一個條件，你要多少金鎊都好說！”

斯維因直到現在還以為是利昂在敲詐勒索，見對方一副獅子大開口的樣子，內心的怒意更甚。

“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勵。”

趁著斯維因愣神的瞬間，早已躲藏在暗處的貝莎捕捉到利昂的眼色，身體驟然暴起！

“唰！”

烏光掠過咽喉，下一瞬，滾燙的鮮血呈扇形噴濺而出，染紅了地板。

完成致命一擊的貝莎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初戰告捷的沖擊尚未平息，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翻涌而上。

利昂在血霧濺起的瞬間側身避開，冷眼注視著跪倒在地、死死扼住喉嚨卻無法阻擋鮮血奔涌的斯維因。

“做得很好，貝莎，這是個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