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瘋狂擺動，像條垂死掙扎的草魚。程野透過便利店塑料袋的縫隙，看見那輛紅色貨車的保險杠正在視野里急速膨脹。他手里還攥著剛買的關東煮，墨魚丸騰空而起時，湯汁在半空劃出琥珀色的拋物線。

“闖紅燈還看手機？活該你全責啊！“這是他試圖護住頭部的最后念頭。

金屬撞擊聲比預想中沉悶。程野感覺自己變成被熊孩子摔壞的樂高玩具，先是左腿傳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接著后腦勺重重磕在公交站牌的玻璃上。雨滴懸停在睫毛前五厘米處，他清晰地看見貨車儀表盤熒光數字：2010/3/18 17:47。

“這他娘...“他咳出一口血沫，意識開始渙散，“老子昨天剛交的房租...“

黑暗降臨前，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滑進領口。像是枚硬幣，又像是金屬鑰匙。

啪！

粉筆頭帶著數學老師的怒火精準命中眉心。程野猛然驚醒，鼻腔里灌滿潮濕的霉味。老式吊扇在頭頂吱呀作響，某處水管漏水的滴答聲與黑板上的三角函數符號詭異共鳴。他低頭盯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面，突然意識到不對勁——自己大學畢業都十年了。

“野哥，陳老太瞪你第八眼了。“同桌王胖子用沾滿辣條油的胳膊肘捅他，草稿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逃跑路線：“后門虛掩著，現在溜還來得及接《魔獸世界》新副本。“

程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左手下意識摸向校服內袋，指尖觸到硬物時瞳孔驟縮——牛皮紙病歷本封皮上，“胃癌三期“的鮮紅印章幾乎灼傷手指。繳費單末尾的金額更刺眼得離譜：￥478，000.00，打印墨粉在“8“字上暈染出一團黑斑，像張咧開的嘴。

“淦！玩我呢？“他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劃出指甲撓黑板般的聲響。五十多道目光齊刷刷射來，講臺上戴著老花鏡的班主任緩緩舉起半截粉筆，鏡片后的眼睛瞇成兩道縫。

黑板報邊角的字跡突然闖入視線。紅色粉筆寫的“距離高考99天“正在褪色，那個血淋淋的“99“被反復涂抹，縫隙里還嵌著幾片碎指甲。程野后背竄起一股涼氣，這場景和2010年那個噩夢般的下午完全重合。

“程野！“陳老太的咆哮震得粉筆灰簌簌下落，“要么出去罰站，要么上來解這道立體幾何！“

他忽然笑了。十年前自己就是在今天逃課去網吧寫了第一本撲街小說，結果被老爹揪著耳朵從煙霧繚繞的包廂里拖出來。只不過這次，褲兜里震動的諾基亞N97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未發送的文檔：《斗破蒼穹》第一章。

“我選C。“程野抓起書包甩上肩頭，帆布帶子啪地抽在王胖子后頸，激起一聲怪叫。在滿堂哄笑中，他踢開后門，潮濕的春風裹著紫藤花香灌進來，卻莫名帶著股鐵銹味。

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忽明忽暗，綠光在地磚上投下蛛網般的裂紋。程野越走越快，直到開始小跑。消防栓玻璃映出他蒼白的臉——這張屬于十八歲少年的面孔上，卻嵌著一雙三十歲社畜疲憊的眼睛。

天臺鐵門果然沒鎖。

程野背靠蓄水箱點燃從王胖子那順來的紅塔山，打火機連按七次才竄出火苗。雨絲斜斜掠過濾嘴，煙草的辛辣混著鐵銹味在肺里翻騰。他摸出那臺古董手機，九宮格按鍵上還沾著關東煮的甜辣醬。

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行字出現在2.4英寸屏幕上時，金屬外殼突然變得滾燙。程野條件反射想甩手，卻發現機身邊緣伸出無數藍色光絲，正順著虎口往血管里鉆。

“警告！檢測到文明污染行為。“

機械音像是從顱骨內部直接響起，泛著幽藍光芒的文字竟從屏幕里蛇一般鉆出，纏住他手腕的剎那，視網膜上炸開血紅的倒計時——00:59:59。

“新手大禮包已發放。“那聲音冷不丁切換成淘寶客服腔，“建議任務：樓宇跑酷。倒計時結束后未完成將執行腦死亡程序。“

程野差點把手機扔下七樓：“你他媽倒是給個操作手冊啊！“

“溫馨提示。“

機械音突然字正腔圓如新聞聯播，“您剛才使用的'他媽'屬于本世界未登記詞匯，已扣除5%生存概率值。當前生存率：65%。“

“老子要退訂這個死亡套餐！“

“退訂失敗。“屏幕彈出碩大的哭臉表情包，“檢測到宿主母親正在市二院3號樓407床接受化療，需要幫助請按1——“

程野的臟話卡在喉嚨里。他扒著天臺邊緣往下看，雨幕中的操場扭曲成怪異的馬賽克圖案。倒計時突然開始三倍速流逝，00:30:00的提示彈窗霸占整個視野，附帶一行小字：首單客戶贈送臨時安全氣墊（限時體驗版）

“你當這是拼多多砍一刀呢？！“

狂風卷著雨點砸在臉上，程野突然注意到不對勁。對面實驗樓頂有臺黑色無人機正在雨中懸停，機腹的紅外攝像頭隨著他的移動緩緩轉動。更詭異的是樓下梧桐樹蔭里，穿白大褂的少女正把玩著銀色鋼筆，筆帽上的烏鴉標志每隔三秒就閃爍一次。

少女忽然抬頭。隔著七層樓的高度，程野清晰看見她左眼虹膜泛著不正常的銀灰色。她嘴唇翕動，天臺排水管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目標已觸發言靈契約。“少女對著空氣低語，指甲蓋大小的全息屏幕在虹膜上閃爍，“建議在克隆體生成前實施B級清除。“

程野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屏幕上跳出一串亂碼：“臨時安全氣墊已部署，請宿主立即執行信仰之躍。溫馨提示：本產品已投保太平洋...滋滋...生存率下降至...滋滋...“

“操！“他眼睜睜看著倒計時跌破00:15:00。蓄水箱后的陰影里，某種類似節肢動物的機械觸手正沿著墻縫爬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程野吐掉早已熄滅的煙頭，抬腳踩上護欄。校服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后腰處不知何時出現的條形碼，在雨水中泛著幽幽藍光。

“你最好別騙我。“他對著虛空豎起中指，縱身躍入暴雨之中。

同一時刻，少女按動鋼筆尾端。烏鴉標志脫離筆帽沖天而起，展開的金屬翅膀割斷數根雨絲。她馬尾辮上粘著的梧桐葉隨風翻轉，葉脈紋路在某個角度突然清晰——那分明是染血的數字99。

而在三公里外的市二院407病房，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警報。昏迷中的婦人手指抽搐，在床單上抓出五道帶血的指痕。床頭柜的繳費單無風自動，金額欄的墨跡像活過來般扭動，漸漸顯出新數字：￥999，99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