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穹頂高懸如天幕,萬千縷朱砂流蘇垂落殿中,每一縷皆由凝香晶雕琢而成,細看竟是無數(shù)蜷縮的香魄——那些被吞噬者的嗅覺精魂被抽離煉化,困在晶體內(nèi)永世泣淚。
流蘇無風(fēng)自動,搖曳時抖落細碎金粉,粉霧裹著靡靡甜香漫卷四野,似美人柔荑撫過闖入者的鼻尖。
大殿四壁嵌滿蜂巢狀的沉香龕,每處孔洞皆供奉著一盞琉璃燈,燈油竟是琥珀色的醉仙髓。
燈芯燃著幽藍冷焰,吞吐間將髓液蒸成裊裊香霧,霧中浮沉著歷代癡迷香氣的大能殘影——他們或癲狂嗅聞,或徒手刨挖燈油,最終化作一縷青煙被封入燈盞,成為香火的一部分。
地面鋪著綿延不絕的綺羅毯,看似柔軟如云,實則是千萬條噬香蛭交纏織就。
這些半透明的軟體生物以香氣為食,每當(dāng)活物踏足,蛭群便如活過來般蠕動攀附,口器刺入肌膚吮吸生氣,同時注入致幻香露。受害者往往面帶迷醉,直至血肉干涸仍恍然不覺。
殿心矗立一座九層鎏金香爐,爐身雕滿交頸纏綿的飛天樂伎。
她們衣袂間綴滿鈴蘭花苞,花蕊中滲出猩紅花蜜,蜜液順爐壁蜿蜒而下,在爐底匯成一汪忘川醴。
此漿看似瓊漿玉露,實則是由貪嗔癡三毒煉化,飲者五感盡喪,唯余對香氣的病態(tài)渴求,甘愿淪為香爐的活祭。
最險處在于香瘴幻廊——大殿深處延伸出十二道回廊,廊柱皆以惑心檀鑄成。
此木遇熱即散異香,能將記憶中最眷戀的氣息無限放大:母親懷中的乳香、摯愛鬢角的茉莉、故園雨后的泥土芬芳......香氣凝成實質(zhì)的絲絳纏住神魂,誘人一步步踏入廊道盡頭的焚香池。
池中沸騰的并非烈火,而是濃縮千萬倍的蝕魂麝,香氣所及之處,血肉如蠟消融,唯留一副空殼永鎮(zhèn)香獄。
穹頂暗處蟄伏著香魅,這些由純粹欲念凝聚的妖物無固定形態(tài),時而化作繚繞煙霧,時而凝成絕色佳人。
它們唇齒間吞吐的醉生煙能腐蝕神識,使中術(shù)者癲狂追逐虛妄香氣,最終自剜鼻骨獻祭香爐,淪為殿中又一盞飄搖的琉璃燈。
此處奢靡與殺機并生,甜香與腐臭交織,是七情六欲塔中最溫柔也最暴戾的煉獄。
欲破此關(guān),需以痛楚刺破幻香,以清明之心直面心底最深處的貪戀——畢竟世間至毒之香,從來生于妄念。
鎏金流蘇簌簌搖曳,甜膩香氣如毒蛇般鉆入鼻腔。
冷風(fēng)踏入迷香殿的剎那,眼前景象驟然扭曲——朱砂流蘇化作萬千雙柔荑,輕輕勾住他的衣襟;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里,竟浮現(xiàn)出冷秋云含笑的面容。
“二姐……”他瞳孔微顫,滅世錘的黑焰忽明忽暗。
“少爺小心!”畫兒突然尖叫。
地面綿軟的綺羅毯驟然暴起,無數(shù)噬香蛭如銀蛇般纏上眾人腳踝。
琴兒指尖劃過琴弦,《戰(zhàn)天曲》音波震碎蛭群,但斷裂的蟲軀竟噴出粉霧——那是濃縮千倍的醉仙髓,沾膚即滲!
“閉氣!”書兒疾喝,古籍殘頁燃起真火?;鸸庹樟链蟮钌钐帲菏阑乩热缍净ň`放,惑心檀木正滲出琥珀色香漿。
冷風(fēng)反手揮錘,戾風(fēng)倒卷間鐵錘已旋至身后,幽黑焰舌轟然裹住噬香蛭,將其灼燃成星屑狀的焦骸。
熟料棋兒猛然跪倒在碎石嶙峋的地面,右腿青筋如墨色藤蔓攀附肌理,那毒蛭的青灰色毒液正順著血管急速蔓延,在蒼白皮膚下織就死亡的網(wǎng)紋。
“棋兒姐!”畫兒甩出治愈符篆,符紙卻在半空自燃?!捌鍍?!”冷風(fēng)大步上前,一把抱住棋兒,大量的混沌之氣涌入棋兒體內(nèi),冷風(fēng)試圖用混沌之氣來阻止毒氣的蔓延。
然而,結(jié)果卻出乎冷風(fēng)的意料,無往不利的混沌之氣,這時卻無法完全阻止毒氣,毒氣仍繼續(xù)蔓延,只是蔓延的速度減緩了不少,這令冷風(fēng)大為擔(dān)心。
書兒撲上前割開棋兒傷口,烏血噴濺間嘶聲道:“這毒來自棋兒的內(nèi)心,外邊無法驅(qū)除,在此毒破碎心脈之前,必須找到香爐核心!摧毀它!”
香爐頂端鎏金鈴蘭倏然怒放,猩紅花蜜如泣血般垂落,在半空凝成一道裊娜身影。
冷秋云月白裙裾上并蒂蓮暗紋纖毫畢現(xiàn),連發(fā)間那支斷過三次又被他親手修補的碧玉簪,都在香霧中晃出熟悉的光暈。
“小風(fēng)?!碧撚拜p喚,尾音裹著幼時哄他喝藥的溫軟,一縷花蜜順著她指尖滴落,在冷風(fēng)靴尖綻開血珠,“來陪阿姐聞香……”
滅世錘在掌心發(fā)出饑渴的嗡鳴,冷風(fēng)卻覺錘柄重若千鈞。
他分明看見虛影頸側(cè)淡去的疤痕——那是他七歲練劍失手所留,結(jié)痂時冷秋云捏著他哭腫的臉笑罵:“小混賬,再練十年也傷不著阿姐分毫?!?
此刻那道疤正在香霧中詭異地蠕動,如同皮下蟄伏著萬千毒蟲。冷風(fēng)咬破舌尖,鐵銹味混著混沌之氣在喉間炸開:“你不是二姐!”
黑焰騰起的剎那,他瞥見虛影眸中閃過真正的冷秋云絕不會有的怨毒——那個雪夜背著他穿越獸潮的姐姐,縱使骨碎筋折,眼底也燃著灼人的亮。
錘風(fēng)撕裂虛影的瞬間,一縷花蜜濺上他眉心。
記憶如毒藤瘋長:十二歲生辰冷秋云埋在他發(fā)間的沉水香,修為進階失敗時縈繞藥廬的苦艾煙,還有那日北薊州分別前,她袖口沾染的曇花夜露……
“少爺!”畫兒染血的驚呼刺破幻香。冷風(fēng)驚覺自己竟朝著香爐邁出半步,靴底噬香蛭正貪婪吮吸他外溢的靈氣。
黃金天宮在識海中轟然震顫,小世界的雪原覆蓋了所有溫柔假象——真正的冷秋云仍在塔頂?shù)戎陌⒌堋?
“你算什么東西!”黑焰暴漲如龍,錘鋒裹著滔天怒意砸向香爐核心,“也配扮我阿姐?”
“假的!”琴兒也看出了冷風(fēng)的困境,大喊一聲,十指指尖崩裂,染血琴弦迸出《戰(zhàn)天曲》,音波如冷水潑面。冷風(fēng)猛然清醒,錘鋒擦著虛影砸向香爐——
“鐺!”
香爐紋絲不動,爐身飛天樂伎卻齊齊睜眼。她們唇間吐出粉煙,煙霧凝成實體,竟是千百個與冷風(fēng)容貌相同的幻影!
“少爺……”畫兒怔怔伸手,險些被“冷風(fēng)”指尖的毒針刺穿咽喉。棋兒強忍劇痛擲出棋盤,黑白子化作鎖鏈絞碎三具幻影,嘶吼道:“都是假的!”
冷風(fēng)雙目赤紅,黃金天宮虛影在背后浮現(xiàn)。光明鏡懸空,眩目的白光照射而下,小世界的山川撞向香爐,爐身裂開細紋,一滴忘川醴濺上書兒手背。
“啊!”她慘叫著翻滾,皮肉如蠟融化。冷風(fēng)一把扯過她,混沌之氣灌入傷口,新生血肉與腐蝕之力瘋狂對沖。
“去東側(cè)回廊!”書兒冷汗涔涔地指向某處——惑心檀木的紋路在那里交織成陣眼圖騰。
眾人沖入回廊的剎那,香氣暴漲。
廊柱縫隙滲出乳白色香霧,畫兒突然癡笑:“娘親的桂花糕……”她竟伸手去接霧氣凝成的糕點。
冷風(fēng)一把拽回她,滅世錘砸向地面,黑焰卻引燃了整條回廊的惑心檀!
烈焰中,香氣化作實體枷鎖。
琴兒看見幼小的冷風(fēng)在火海里伸手哭喊,古琴“咚”地墜地;棋兒被幻覺中的師父掐住咽喉;書兒跪在焚毀的古籍灰燼中泣血。冷風(fēng)七竅滲血,黃金天宮在白熱化對峙中幾近崩裂——
“少爺……威武……”
微弱的氣音刺破混沌。畫兒白骨森森的手攥著最后一張血符,符文化作金針刺入冷風(fēng)眉心:“我……不怕……”
劇痛帶來剎那清明。冷風(fēng)暴喝著將滅世錘插入地面,小世界的力量如洪流傾瀉。
山川碾碎香爐,忘川醴沸騰蒸發(fā),十二回廊轟然坍塌!
硝煙如殘破的蛛網(wǎng)緩緩剝落,鎏金碎屑在殘光中浮沉。
琴兒染血的廣袖與書兒焦枯的手臂交纏,棋兒后背緊抵冷風(fēng)震顫的肩甲,玄鐵棋盤深深楔入地縫。
畫兒蜷在眾人交錯的臂彎間,左頰三道幽藍爪痕泛著毒瘴熒光,血珠順著下頜滾落,在冷風(fēng)玄鐵護腕上暈開點點墨梅。
他屈起染著香灰的拇指,拭過少女腮邊。粗糲指腹摩挲傷口時,畫兒睫毛輕顫,卻咧開滲血的唇角:“少、少爺……威武……”氣音未散,額間便挨了記帶笑的暴栗。
“馬屁拍得倒比滅世錘還利落?!崩滹L(fēng)嗤笑,掌心光明鏡的殘輝掠過他眉骨新添的裂傷,眸光卻灼如撕破永夜的第一縷晨曦,“留著這嘴甜話,哄你棋兒姐少砸?guī)讉€棋盤罷。”
棋兒在身后悶哼一聲,扯斷黏連傷口的噬香蛭殘軀:“下回你打頭陣,我定把好話刻你碑上?!鄙硢∩ひ艄?,手卻穩(wěn)穩(wěn)托住畫兒虛軟的身軀。
琉璃燈殘焰在廢墟中明滅,映得眾人傷痕如星河錯落。他們跌坐的方寸之地,血污與塵燼交織成斑駁圖騰,恰似黃金天宮在小世界投下的微縮投影——殘缺,卻堅不可摧。
穹頂最后一縷朱砂流蘇斷裂,迷香殿在哀鳴中化為廢墟。而塔頂?shù)男杉t巨眼,終于露出忌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