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率領眾人進入了一道門,那仍是一個漩渦,進入漩渦內就會進入通往上一層的通道。
這一次,當眾人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是一座精美絕倫的八角亭,眾人就在亭內。
亭內美食、美酒、音樂,令人流連忘返,不記初心。亭外歌舞不歇,美景如畫。意志不堅定的人,是無法離開妙音亭的,將永遠被靡靡之音困在那里而不自知。直至魂魄被七情六欲塔吸收,成為滋養塔的養料。
冷風踏入漩渦的剎那,耳畔驟然陷入死寂。這寂靜比任何聲響更令人心悸,仿佛連心跳都被無形的手攥住。
緊接著一陣舒緩的音樂響起,樂聲沁人心脾。
畫兒下意識攥緊他的黑袍,卻發覺指尖觸感如墜虛空——五人竟在瞬息間被分割至不同方位。四周涌動的黑暗并非純粹的黑,而是泛著幽藍的波紋,宛如浸在深海中的綢緞,每一次呼吸都能激起漣漪般的回聲。
“少爺?琴兒姐?”畫兒慌亂的聲音在漆黑中回蕩,回應她的卻是驟然炸開的琵琶弦音。
八角亭的輪廓隨音波蕩漾浮現,八根鎏金柱上盤踞著玉雕樂伎,箜篌、古琴、竹笛、編鐘......每件樂器都流淌著不同色澤的光暈。
亭頂垂落的鮫綃紗無風自動,將月光濾成碎銀灑在石桌上——琥珀酒盞盛著瓊漿,琉璃盤中堆著靈果,誘人香氣與樂聲交織成網。
亭外本該是虛空之處,此刻卻浮現出連綿的仙山云海,瓊樓玉宇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檐角風鈴與亭內樂聲共鳴,織就一張鋪天蓋地的聲網。
冷風以神識傳音:“不要聽!是音障幻陣。”可滅世錘的黑焰只照亮周身三尺。
他分明看見四個丫頭近在咫尺,伸出手卻穿透虛影——妙音亭將五人困在了重疊的幻境中,每重幻境都是一曲精心編織的死亡樂章。
“小阿囡,穿花衣——”稚嫩童聲突兀響起,畫兒渾身劇顫。
石桌旁不知何時多了個扎羊角辮的女童,正拍著手唱她幼時常聽的歌謠。
那音調與記憶中的乳娘一模一樣,可女童轉頭時——沒有五官的臉皮上裂開血紅豁口:“阿囡怎么不笑呀?”
畫兒踉蹌后退,袖中符篆燃起青光。
女童卻咯咯笑著化作青煙,再凝形時已趴在她肩頭:“阿囡不是最愛吃桂花糖?”腐爛的指尖捏著黏膩糖塊往她唇邊塞,甜腥氣直沖腦門。
亭柱上的箜篌突然自行彈奏,曲調竟是冷風當年哄她入睡的童謠,每個音符都裹著蜜糖般的溫柔。
“破!”符火轟然炸開,女童尖叫著消散。
可更多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冷風少年時教她認字的溫潤嗓音、百藝閣初創時琴兒熬藥的藥杵聲、老騙子講故事時的沙啞聲......每個聲音都在喚她名字,每個音節都裹著糖漿般的誘惑。
畫兒死死捂住耳朵,卻發現連掌心的紋路都在滲出歌聲——這亭子早已將聲波烙進她的血肉。
“都是假的......”她跪倒在地,淚水打濕前襟。忽然有溫暖掌心覆上她頭頂,抬頭竟是冷風含笑的臉:“畫兒,我們回家。”他指尖捻著串糖葫蘆,山楂上的糖霜映著亭外十里燈河。
那是她十二歲時乞巧節的場景,冷風帶她偷溜出王府,在人間集市買了第一串糖葫蘆。
畫兒怔怔伸手,卻在觸及糖衣的剎那嗅到血腥——糖葫蘆化作一截白骨,冷風的面容寸寸龜裂,露出皮下蠕動的音律符文。
“少爺不會用幻象騙我!”她突然嘶吼,一把扯下發間玉簪刺入掌心。
劇痛讓幻境震顫,真實的八角亭在血光中浮現一瞬——琴兒正在不遠處以頭搶地,七竅滲血;書兒的長發被音波削去半截;冷風的黑袍已被自己的黑焰灼出焦痕。
琴兒盤膝坐于古琴前,額角冷汗涔涔。
她的幻境是座云中仙宮,十二重白玉階上端坐著撫琴仙子。那曲調正是《天音琴譜》失傳的第三章《大夢音》,每個音符都暗合天道韻律。
仙霧繚繞的亭臺外,有白鶴銜著靈果掠過,羽翼振動的節奏與琴聲完美契合。
“癡兒,還不悟嗎?”仙子廣袖輕揮,琴弦自動續上斷章。琴兒指尖不受控制地跟著撥動,每彈一音,發梢便白上一分。
仙樂化作實質金紋纏住她神識,要將她煉成奏樂的傀儡。她能清晰感受到生命力隨著琴音流逝,卻無法停止——這曲子太完美了,完美到讓她想起幼時第一次觸摸琴弦時的悸動。
“不對......這不是大夢音!”一縷雜音刺破完美樂章,琴兒猛然咬破舌尖。
劇痛中,她突然看清仙子撫琴的手——那十指根本沒有觸碰琴弦!所有樂聲都是從她空洞的眼窩中涌出。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冷風破怒之獄時曾說:“至臻至純,反成桎梏。”玉指突然逆撥宮弦,仙宮應聲龜裂!真實的八角亭里,她的古琴已迸裂數道血紋,琴弦深深勒入指骨。
棋兒的棋盤深陷血泥。幻境是永無止境的戰場,戰鼓聲震得她耳膜滲血。
焦土之上,無數與冷風面容相同的將軍在廝殺,每當她擊碎一個幻象,就有更兇殘的“冷風”從尸堆爬出。天空懸掛著巨大的戰鼓,每一聲轟鳴都讓她的殺意暴漲。
“為什么保護他?”陣亡將士的幽魂啃噬她腳踝,“他遲早會拋下你們......”棋兒沉默著揮動棋盤,卻在斬斷某個幻象脖頸時聽見真實痛哼——那竟是書兒的聲音!戰場突然扭曲,她看見書兒在另一重幻境被古籍鎖鏈貫穿肩胛,而自己手中的棋盤正滴落著摯友的血。
“假的。”她突然將棋盤狠狠砸向地面,玄鐵碎片割破掌心,“若為護他而死,我甘之如飴。”鮮血滲入焦土,真實的八角亭里,她的棋盤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仍死死護住身后昏迷的畫兒。
書兒懸浮在浩渺書海間。每本書都在耳語,從上古秘聞到未來預言:“想知道冷風何時隕落嗎?”“百藝閣三年后必遭大劫......”知識化作鎖鏈穿透她琵琶骨,越是掙扎,越被真相的洪流淹沒。
墨香變成腐臭味,書頁上的文字如蛆蟲蠕動,鉆進她的耳道。
“靜心......靜心......”她顫抖著撕下一片衣角塞住耳朵,用血在古籍扉頁書寫:“耳受目迷,不如心聽。”
突然,某個熟悉的字跡掠過眼前——那是冷風少年時練字的廢稿,歪扭的“生死與共”四字讓她笑出眼淚。
真實的八角亭里,她懷中古籍正在自燃,灰燼卻凝成護體金文。
冷風的幻境最為兇險。他站在百藝閣廢墟上,冷秋云的殘魂被釘在焦黑梁柱間,每聲泣血哀求都引發天地震顫:“阿風,救我......”滅世錘的饕餮紋瘋狂閃爍,催促他砸碎這幻象。
可當他舉起重錘時,廢墟突然化作雪侖山巔——真實的冷秋云正在塔頂被噬魂石貫穿,而自己這一錘下去,將親手葬送二姐最后一縷魂魄。
“不對,二姐從不叫我阿風,一直都叫我小風,她說我一輩子都比她小。”冷風突然收錘。
霎時幻象扭曲,冷秋云化作八臂樂伎,箜篌弦上滴落毒液:“好狠的心吶——”真實的八角亭里,他的黑袍已被黑焰灼出焦痕,掌心血肉模糊,卻仍死死攥著即將暴走的滅世錘。
真正的殺機在此刻爆發!
五重幻境突然重疊,妙音亭收縮成囚籠。八根金柱化作樂律枷鎖,琴弦如毒蛇纏住眾人脖頸。
亭頂垂落的鮫綃紗變成絞索,每一根絲線都在抽取他們的記憶——畫兒看見百藝閣在火海中崩塌;琴兒的琴弦一根根斷裂;棋兒的棋盤化作灰燼;書兒的古籍盡成空白。
“雕蟲小技,能耐我何!”冷風暴喝。四人神識借畫兒的血符與他共鳴,黃金天宮在小世界轟然降臨。混沌之氣順著樂律枷鎖逆流而上,在亭頂凝成巨錘虛影。
琴兒即將崩斷的古琴弦迸發最后一聲清鳴,棋兒的棋盤碎片化作星芒,書兒的燃燒古籍騰起金焰,畫兒的血符織就赤色羅網。
“破!”五人齊聲厲喝,聲浪與滅世錘同時砸向中央編鐘。
鎏金碎片如雨紛飛間,他們看見音律本源——亭心石桌竟是顆跳動的心臟,每根血管都連著樂器!冷風并指如刀刺入心核,攥住那縷顫動的情絲。
隨著刺耳悲鳴,妙音亭分崩離析,露出通往第六層的血色階梯。
琴兒古琴弦盡斷,卻笑得暢快:“以幻制幻,妙極。”畫兒癱坐在地,口中說道:“少爺……威……武”,耳垂還掛著半片玉鈴鐺。
“都什么時候了,還不忘拍馬屁!”棋兒瞥了畫兒一眼,嘟囔著,書兒看著她倆,咧嘴一笑,嘴角掛著血跡,這兩人拌嘴,從小到大,就沒消停過。
冷風看向四個丫頭,笑著說道:“嘿,跟著本少爺,有肉吃!”
遠處塔頂,那雙猩紅巨眼終于閃過一絲驚怒。雪侖山巔狂風呼嘯,四神獸的咆哮穿透塔身,而真正的劫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