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泛黃棋譜的教室內，周明睿指了指面前一人高的棋盤，

“這就是下圍棋用到的棋盤，19x19的大小，一共361個交叉點。而在這些交叉點上下棋，就被稱為‘落子’。。。”

講臺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初中生腦袋微垂，不時輕點表示贊同——偶爾左右搖晃下，婉拒掉莊周發來的多人聯機邀請。

知道您老人家寂寞了想找人嘮嗑，但別，真別找我。

就是說，咱倆也沒有個共同話題啊是不？

您擱那兒嘮叨半天“魚到底快不快樂”，哥們也聽不懂，最多補上一句啊對對。

然后呢？

總不能跟您老人家討論上路對線吧？

瞥了眼臺下頭越埋越低的小不點們，周明睿從棋盒里拿出了一枚黑子，突然抬高了音量，“那么！”

這一嗓子吼出了氣勢，也順帶吼醒了大部分在夢境與現實中苦苦掙扎的瞌睡蟲。

大部分人一個激靈，本能地擺正了坐姿，先是略顯心虛地瞥了眼同桌，在意識到對方和自己一個熊樣后忍不住捂嘴偷笑，這才躲閃著老師的目光偷瞥棋盤，眼中閃過一絲清澈的愚蠢。

這畫滿方格的是啥子玩意？

哦哦哦，我和隔壁班的死胖子玩過，叫五子棋！

但我們報的課后興趣班不是叫那，那什么來著——

——“圍棋”嗎？

“既然我們都說，圍棋是‘圍地盤的棋’，那么同學們覺得這第一步該下哪兒？”周明睿舉起了手中的黑子，面露期待地環視了一圈，“有同學想來試試嗎？”

簡簡單單一個提問，直接給剛復蘇的教室又干入了沉默。

一部分同學立刻低下頭，開始眼觀鼻鼻觀心，另外一部分臉上掛著的微笑則開始變得僵硬。

而在注意到了周老師期待的注視后，所有醒著的家伙更是心虛地錯開了目光，盯著地板上留下的口香糖污漬開始發呆。

雖然動作各異，但只有一件事大伙心照不宣——

——正經人誰和老師做眼神交互啊？

。。。

唉，算他自找的。

周明睿略顯無奈地嘆了口氣，就待轉身于棋盤上落子，身后卻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我不服！”

而這擲地有聲的三個字，也如同大當量的深水炸彈一樣，直接將死氣沉沉的教室整個引爆。

一時間，醒的轉頭，沒醒的被醒的同桌用力搖醒，迷迷糊糊地轉過頭，看看這位擾人清夢的大神究竟是何許人也。

是——楚光？

看清了那道身影后，大伙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大部分同學抿嘴憋笑，而和他同班的少數人則是眨了眨眼，一臉“這家伙平時一整個木頭，咋悶聲不吭突然憋了個大的”的錯愕。

而似乎是怕大伙沒聽清，楚光甚至攥緊了拳頭，用無比堅定的聲音重復了一遍，“我不服！”

他怎么能服？

LH杯，三番棋，決勝局。

這本該是八冠的他，拼盡全力去爭奪的第九冠，是他用每一局的落子、每一滴汗水換來的榮耀時刻——但就因為自己沒有按照臨時更改的規定，把提掉的棋子放在棋盒里，裁判就直接判他負，讓那個卑劣的、三番棋未曾一勝的對手奪得了冠軍？

就因為一次舉手？

荒謬，可笑！

所以他的抉擇是——

——直接退賽！

“噗嗤。”

楚光深吸一口氣，突然聽到身旁傳來的一聲有些熟悉的偷笑。

這聲輕笑如同火苗，輕輕地擦亮了教室里沉悶的空氣，順帶引爆了其他早就繃不住的同學——

——一時間，教室內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什么？

楚光愕然抬頭，下一秒雙眼卻忠實地幫他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沒有假意客氣卻帶著疏離的裁判，沒有停下的計時器，也沒有端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不敢和自己對視的卑鄙小人。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被刻畫得亂糟糟的桌面、盯著自己偷笑的同學、帶著黑框眼鏡，臉莫名有些熟悉的年輕老師，還有——那擺在講臺上一人高的棋盤。

他。。。確實記得這里。

302教室，課后圍棋興趣班，第一節圍棋基礎知識課。

或者說，夢開始的地方。

然而，與他記憶中那些仿佛蒙上灰塵，如同老舊相片般的模糊畫面相比，如今映入眼簾的一切卻鮮活得令人心悸，并無聲地告訴著楚光一個事實。

他穿越了。

聽著耳邊傳來電風扇嗡嗡的雜音，楚光的頭腦有些發暈。

血液逆流而上的同時，他的臉頰開始發脹，而那執棋的慣用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很好，就是這位同學，你來！”

但下一秒，他的肩膀驟然一沉。

楚光猛地抬頭，發現周明睿已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微笑著攤開右手，露出了那枚背面貼著磁吸的黑子。

而對方的眼中滿是期待，大概類似于“終于看到了一個認真聽講的好學生”的感覺。

我來？

呃，可，可以拒絕嗎？

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手指卻本能地前伸，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那枚黑子——和以前經歷過的上千萬次并沒有任何的不同。

楚光一愣。

在棋子上，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感。

就像他就是為此而生的一樣。

。。。

嘖，也是。

他到底在猶豫，能猶豫什么呢？

楚光嘴角微微上揚的同時，用力將手中的黑子攥緊。

好吧，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么他要做的不是別的，而是，

牢牢抓緊這機遇，從一個尚未獲得段位的無名小卒開始，升段、定段、參加職業聯賽，用不可阻擋的鐵蹄將擋路的卑鄙小人碾成碎片，然后重新站在那至高的舞臺上，親手將自己失去的一切的一切——

——全部奪回來！

“請多指教。”

于是下一秒，吵鬧的教室中響起了楚光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詭異的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請多。。。什么？

教室內的喧鬧一瞬間凝滯，而周明睿則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楚光身上。

這孩子？

周明睿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是自己的錯覺嗎，他感覺眼前少年身上的氣場——

——突然變了。

那不再是毛頭小子所擁有的青春與急躁，而是一種更為堅定、自信的氣場，像極了他曾經從那些職業棋手身上感受到的，沉靜與鋒芒并存的力量。

“請，請多指教。”他吞了口口水，本能地回了一句。

楚光起身，在越過周明睿身旁時身形卻突然一頓，輕笑一聲，

“周老師，接下來的圍棋——

——會變得很精彩呢。”

很。。。精彩嗎？

周明睿愕然回頭，卻見楚光早已越過了自己，徑直走到圍棋棋盤前，昂首打量著那縱橫交錯，十九行十九列的棋盤。

整個棋盤不大，只有361個交叉；但它卻一點不小，因為其中裝滿了就連計算機都無法窮舉的世界。

是啊，會很精彩的。

因為——有我呢。

深深吸了口氣后，他的嘴角開始上揚。

那么，既然都重生了，在完成那最終的復仇前，至少允許這次的自己——

——稍微“任性”那么一次吧。

楚光調整手型，直到如以往一樣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了那枚黑子，同時手掌張開如同盯住獵物的鷹爪，手臂后擺如蓄力到極限的長弓。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的右手如離弦之箭一樣猛然甩出，棋子敲擊棋盤的瞬間發出了金鐵之聲！

“啪”！

10·十——

——「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