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聲滲著血味。
顧九郎的刀尖挑開官繡坊門楣上的蛛網(wǎng)，青磚縫里突然竄出股黑霧。晏娘子甩出銅鈴罩住霧氣，鈴身內(nèi)壁霎時爬滿冰晶——這是龍脈地氣外泄的征兆。
“《九龍升天圖》本該用蘇繡十八法。“她指尖拂過繡架上暗金色絲線，“可這些金線里摻著玄武湖底的五色土。“
顧九郎的梆子突然發(fā)出蜂鳴。他掀開蓋在繡架上的黃綢，九條蟠龍在燭火下泛起詭異光澤。龍睛處空著的針孔讓他想起失蹤繡娘們的眼窩，而那些龍鱗金線的打籽繡法，分明是用人發(fā)捻成的！
“鄭公公到——“
尖細(xì)的嗓音刺破死寂。蟒袍太監(jiān)的影子被燈籠拉得老長，腰間玉佩刻著“御用監(jiān)“字樣。顧九郎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套著銀甲，甲面紋路與紅蓮案中的鎏金匣如出一轍。
“顧大人可知這繡品用的金線何來？“鄭公公的護甲劃過龍鱗，“萬歷八年黃河清，撈出的龍骨碾粉淬火，拉出的金線能鎖住真龍之氣呢。“
梆面螭龍紋突然暴起金芒。顧九郎看見鄭公公影子里盤著條獨角蛟龍，龍尾纏著七具白骨——正是失蹤繡娘的生辰八字對應(yīng)的星宿方位。
晏娘子的銀針悄無聲息刺入鄭公公后頸。針尖觸及皮膚的剎那，整個繡坊的長明燈齊齊爆裂。黑暗中響起絲綢撕裂聲，九條繡龍竟從緞面游出，金線龍須掃過梁柱留下深深溝壑。
“快封門窗！“
顧九郎甩出青銅梆子，梆聲在四面墻間彈射成金網(wǎng)。一條繡龍撞上光幕，龍身迸出無數(shù)金針。晏娘子旋身甩出銅鈴，鈴舌彈出的瞬間化作北斗七星陣，將金針盡數(shù)吸入虛空。
鄭公公的狂笑在梁間回蕩：“劉伯溫能斬龍脈，雜家就能把龍氣縫進萬歷陛下的袞服！“他的蟒袍突然鼓脹，后背裂開十八道血口，每條裂縫都鉆出赤紅蓮蕊。
“血飼紅蓮...“顧九郎揮刀斬斷纏上腳踝的金線，“你和二十年前的紅蓮司什么關(guān)系？“
回答他的是地底傳來的龍吟。整座官繡坊開始傾斜，青磚縫里滲出猩紅液體。晏娘子扯開東墻的《瑤池赴會圖》，后面竟藏著口青銅水鐘，鐘擺是用九枚鎮(zhèn)龍釘熔鑄的！
“子午流注鐘！“她將銅鈴按在鐘面八卦紋上，“有人篡改了龍脈水脈的時辰！“
顧九郎的梆子脫手飛向水鐘。梆面龍鱗與鐘擺相撞的剎那，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十八條繡龍突然調(diào)頭撲向鄭公公，金線穿透他的七竅，扯出團跳動的赤光。
“龍珠！“晏娘子甩出銀針結(jié)成羅網(wǎng)，“這是孝陵地宮鎮(zhèn)著的洪武龍氣！“
鄭公公用銀甲手抓住龍珠，半邊身子瞬間碳化。他嘶吼著撞破西窗，殘軀在月光下化作飛灰。顧九郎追到院中時，只拾到半片銀甲，內(nèi)側(cè)刻著“萬歷三年御制“。
梆聲忽從東南方傳來。顧九郎循聲望去，紫金山上空星斗亂墜，貪狼星位置赫然懸著朵血蓮。他握梆的手背青筋暴起，二十年來頭回聽見梆聲里的龍吟——那聲音與父親離家前哼的童謠一模一樣。
“戊寅爐中火，庚辰白蠟金...“晏娘子望著星象喃喃，“有人在用繡娘魂魄煉七星鎖龍釘。“
五更的露水打濕了顧九郎手中的銀甲。他忽然看清甲縫里卡著半粒珍珠，正是三日前秦淮河浮尸耳墜上的南海珠。當(dāng)朝能同時動用東廠與南海珠池的，唯有一人。
“神宗皇帝。“晏娘子用銀針挑起珍珠，“看來紅蓮案的真龍，要浮出水面了。“
梆聲再起時，官繡坊地磚轟然塌陷。顧九郎墜落瞬間看見地宮中豎著九口水晶棺，每口棺內(nèi)都飄著件未完工的龍袍。最末那件袞服上的金線突然竄起，在空中拼出父親遺留的血書殘句：
“甲子重周，龍戰(zhàn)于野...“
七月的驚雷劈開孝陵享殿時，顧九郎正用梆子壓著晏娘子汩汩冒血的肩胛。七星鎖龍釘貫穿她的璇璣穴，釘尾刻著的“萬歷癸卯“在雨中泛著血光。
“別動。“顧九郎扯下半幅官袍裹住傷口，“這釘子沾著建文帝的怨氣。“
晏娘子突然抓住他手腕，銅鈴貼上梆面龍鱗。原本游動的螭龍紋瞬間僵直，竟在梆面顯出北斗七星的灼痕：“有人用我的生辰改了星位...顧九郎，你聽。“
悶雷聲中混著細(xì)碎梆響，不是更夫報時，倒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嗚咽。顧九郎的梆子突然脫手飛向享殿匾額，金芒照亮“治隆唐宋“四字——那“隆“字的耳刀旁，分明是用人骨拼成的！
“果然在這里。“晏娘子咳著血沫指向殿內(nèi)金磚，“太祖靈位下壓著《推背圖》第四十二象...“
話音未落，十八盞長明燈驟滅。顧九郎反手甩出梆子，金光掠過處現(xiàn)出九具懸棺，每具棺底都垂著五色絲絳。最末那具棺材突然炸裂，飛出的不是尸首，而是件繡滿星圖的道袍。
“劉基！“晏娘子驚呼。
道袍無風(fēng)自動，袖中抖落半卷血書。顧九郎接住的剎那，耳邊炸響父親的聲音：“九郎，去泉州找蒲家祠堂！“血書上的字跡竟與他懷中殘頁嚴(yán)絲合縫：
**甲子重周，龍戰(zhàn)于野**
**血浸梆鳴，山河倒瀉**
地面突然塌陷。顧九郎抱住晏娘子墜入地宮，青銅渾天儀在黑暗中泛著幽光。儀身二十八宿的位置，赫然釘著九名穿飛魚服的干尸！
“是紅蓮司的人。“晏娘子用銀針挑起干尸腰牌，“他們二十年前就該死了...“
渾天儀突然瘋狂轉(zhuǎn)動。顧九郎的梆子騰空而起，龍鱗紋路與儀身星圖完美契合。當(dāng)亢金龍宿亮起時，地宮四壁浮現(xiàn)出巨幅壁畫：朱元璋手持鎮(zhèn)龍釘站在黃河邊，身后跪著的方士竟是年輕時的劉伯溫！
“看這里。“晏娘子指尖劃過壁畫邊緣。墨色浪濤中隱著艘寶船，帆上蒲字旗被刻意涂抹，但船頭那尊獨眼媽祖像卻與泉州港的如出一轍。
梆聲突然變得刺耳。顧九郎轉(zhuǎn)身看見干尸們眼眶冒出赤箭藤，藤蔓在空中織成血蓮。晏娘子甩出銅鈴擊碎渾天儀，飛濺的青銅碎片中，一枚刻著“甲“字的鎮(zhèn)龍釘直刺顧九郎眉心。
“戊辰大林木！“
晏娘子嘶喊著撞開他。鎮(zhèn)龍釘貫穿她右肩的瞬間，顧九郎的梆子突然迸發(fā)紫電。壁畫中的朱元璋雙目淌血，手中鎮(zhèn)龍釘竟與現(xiàn)實中那枚產(chǎn)生共鳴！
“原來如此...“晏娘子跪在血泊中慘笑，“你們顧家根本不是更夫，是朱棣留給建文帝的守陵人！“
地宮轟然崩塌。顧九郎背著晏娘子躍出裂縫時，晨曦正刺破云層。他懷中的梆子突然冰涼刺骨，龍鱗紋路間滲出霜花——這是長白山薩滿祭祀時才有的異象。
“去泉州。“晏娘子氣若游絲，“蒲家祠堂供著鄭和從錫蘭帶回的鎮(zhèn)海石...“
五更的梆子聲從海面?zhèn)鱽怼ｎ櫨爬烧驹诖掏└鄣某快F中，眼前景象卻讓他汗毛倒豎：港內(nèi)所有船只都掛著白蓮燈，桅桿上綁著繡龍紋的稻草人。更詭異的是，那些稻草人腰間都別著青銅梆子。
“客官要雇船？“
駝背船夫的眼白泛著青光。顧九郎注意到他脖頸處有圈縫線，針腳用的是人發(fā)金線。晏娘子突然甩出銀針釘住船夫天靈蓋，針尾瞬間焦黑：“這是尸傀！“
海面突然掀起巨浪。九艘寶船破霧而出，帆上蒲字旗被血染得發(fā)褐。顧九郎的梆子劇烈震顫，他看見為首那艘船的媽祖像緩緩轉(zhuǎn)頭，獨眼中射出金光。
“甲子年七月初七...“船頭傳來吟唱，“該還債了顧大人。“
顧九郎渾身血液凝固。這聲音與二十年前父親離家那夜，在門外說話的神秘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