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美夢易碎
- 玉案骨鳴
- 骨繡
- 2710字
- 2025-07-17 08:32:59
“她看著我急切的樣子,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容帶著點無奈,又有著漁家女特有的爽利。她伸出帶著薄繭的手,不是去接珍珠,而是輕輕推回了我的手。她的指尖微涼,帶著海風的咸澀和陽光的溫度,觸碰在我掌心的瞬間,我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先生啊,’她搖搖頭,眼睛彎成月牙兒,里面盛滿了真誠的笑意,‘珍珠再好看,也是冷冰冰的石頭。我救你,圖的是自己心安,可不是圖你的寶貝。’她頓了頓,目光清澈地望進我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不過……看你這人挺死心眼兒的,要是真想報恩,不如……’”
云瀾的聲音在這里停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汲取力量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那聲音里充滿了甜蜜與酸楚交織的復雜情感:
“‘不如留下來吧?’她歪著頭,笑容明媚如朝陽,‘我家缺個幫忙修船補網的,你會畫畫,那手一定巧!管飯,不管工錢,怎么樣?’”
“留下來……”云瀾低低地重復著這三個字,臉上露出一種近乎夢幻的溫柔笑意,“我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看著她伸出的、帶著生活印記的手,那一刻,什么深海、什么族群、什么力量,都變得毫無意義。我用力地點頭,像個得到了世間最珍貴承諾的孩子:‘好!我留下來!’”
“于是,我便留在了那個小小的漁村。我用‘云瀾’這個名字,成了一個笨手笨腳開始學習人間生活的畫師。我幫她補被海風撕裂的漁網,那粗糙的麻線勒得我手指生疼;我幫她修補被礁石撞破的船板,沉重的木槌震得我手臂發麻;我笨拙地學著在灶膛生火,常常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她就在一旁看著,咯咯地笑,然后走過來,用沾著魚腥味的手,笨拙又耐心地教我。”
“日子清貧,卻像浸在蜜糖里。每一個清晨,我們一起駕著小船出海,她唱著悠揚的漁歌,聲音清亮地穿透海霧;每一個黃昏,我們并肩坐在礁石上,看夕陽把海面染成熔金,聽浪花拍打著巖石,講述著亙古的故事。她喜歡看我畫畫,我就畫海,畫船,畫天空中盤旋的海鳥……畫得最多的,還是她。畫她補網時專注的側臉,畫她赤腳踩在沙灘上留下的腳印,畫她被海風吹亂發絲時嗔怪的眼神……”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的目光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我的心跳。她不再是單純的恩人,而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和溫暖。我渴望靠近她,守護她,讓她永遠擁有那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終于,在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海風溫柔,濤聲輕緩。我們坐在熟悉的礁石上,她靠在我的肩頭,指著漫天繁星,說著古老的傳說。我鼓起畢生的勇氣,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依舊帶著薄繭,卻是我觸碰過最溫暖柔軟的存在。”
“‘阿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夜風中微微發顫,‘我……我不想只做你的幫手了。’”
“她轉過頭,月光灑在她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映著星辰,也映著我緊張的模樣。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嘴角慢慢彎起,綻放出一個羞澀卻無比甜蜜的笑容,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皎潔動人。她輕輕地把頭靠回我的肩膀,更緊地依偎著我!
“那一刻,巨大的幸福像溫暖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緊緊擁抱著她,仿佛擁抱住了整個世界。我告訴她我的來歷,告訴她鮫人的秘密,告訴她我所有的力量和弱點。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卻沒有絲毫恐懼,反而好奇地摸了摸我的耳后——那里還殘留著一點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鱗片印記。”
“‘原來你是海里的神仙啊!’她驚嘆,隨即又咯咯笑起來,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口,‘不過現在,你就是我的傻畫師云瀾!答應我,不許隨便用你的法術,尤其是傷害別人!我喜歡你現在這樣,笨笨的,但真實。’”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不用法術?那正好,我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陪在她身邊,看潮起潮落,度過平凡而溫暖的一生。”
云瀾的聲音充滿了對那段短暫幸福的無限眷戀,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石凳邊緣,仿佛在汲取一絲慰藉。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出深重的陰影。
“那段時光……是我漫長生命里,最明亮、最溫暖、也最短暫的夢。”他抬起頭,看向刑房緊閉的鐵窗外那一片無邊的黑暗,聲音驟然變得冰冷刺骨,帶著刻骨的恨意。
“然而,美夢……總是易碎的。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徹底撕碎了我們擁有的一切。”
云瀾的聲音沉了下去,如同墜入萬載寒冰,每一個字都淬著刺骨的恨意。
云瀾倚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半塊殘破的玉佩。窗外雨絲綿密,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日阿沅的嫁衣上繡著九十九朵并蒂蓮,“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用的是最上等的鮫綃,在燭火下會泛出淡淡的藍光。“指尖輕輕描摹著玉佩上的紋路,那是阿沅親手系上的同心結。
謝骨香注意到他手腕內側有一道陳年舊傷,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雨水順著窗欞滴落,在寂靜的屋內發出規律的輕響。
“交杯酒才飲了一半,“云瀾突然收緊手指,玉佩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脆響,“海螺里傳來阿兄急促的傳音。叛軍已經攻破了珊瑚宮的正門,父王被困在寢殿...“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墻角那盞早已熄滅的喜燭上。燭淚堆積如珊瑚,凝固成永恒的姿態。顏如玉的佩刀在鞘中輕輕顫動,發出細微的錚鳴。
“阿沅替我系好斗篷時,手在發抖。“云瀾的指尖輕輕碰觸自己的衣領,仿佛那里還殘留著溫度,“她說...她說會每天在礁石上點一盞燈,等我回來。“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他眼角未落的淚光。謝骨香看見他腰間玉佩的斷口處,隱約有干涸的血跡。
云瀾的指尖輕輕劃過石桌上的刀痕,每一道都刻得極深。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從深海傳來:
“在珊瑚宮地牢的那三十七個晝夜,叛賊用玄鐵鎖鏈穿過我的鰭骨。“他掀起衣袖,露出手臂內側猙獰的疤痕,那傷口邊緣至今還泛著詭異的藍色。“他們想逼我說出王室秘寶的下落...“
窗外的雨忽然急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像極了當年刑具敲擊珊瑚柱的聲響。謝骨香看見他頸側的鰓裂不自覺地張開又閉合,顯然這段回憶讓他本能地感到窒息。
“每次快要撐不住時...“云瀾的手指撫上腰間那個褪色的香囊,里面隱約可見半塊玉佩的輪廓,“我就想起阿沅坐在礁石上數潮汐的樣子。她總說漲潮時海水最暖,因為那是...我在想她。“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眼睫上凝結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淚。顏如玉注意到他說話時,桌上的茶盞里水面在微微震顫,仿佛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
“平定叛亂那日,我身上還帶著三支箭矢。“云瀾解開衣襟,露出心口處最駭人的傷疤,“但等不及拔箭,我就往岸上游...“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嚨,“血把方圓十里的海水都染紅了。“
謝骨香突然發現,他敘述時桌上的水漬正無聲地聚集成一個人形輪廓——那分明是個坐在礁石上的女子剪影。顏如玉的佩刀在鞘中發出嗡鳴,刀柄上鑲嵌的避水珠正泛著異常的藍光。
“我永遠記得...“云瀾的手掌按在那片水痕上,水珠從他指縫滲出,在桌面匯成小小的浪潮,“那天的夕陽特別的紅,好似阿沅的紅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