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但眼神依舊嚴肅：

“你記住，無論對方是人、是妖、是仙、還是傳說中的鮫人，只要是以‘朋友’相稱，那就要拿出真心實意。圖人家的眼淚換錢？這種念頭，想都不要想！太下作了！做人，要有底線，要有格局！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真心換來的情誼，才是能溫暖一生的無價之寶！懂了嗎？”

鑒定室里一片寂靜，只有謝骨香因為激動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桌上的“鮫人淚”在絨布盒子里，散發著幽幽的光暈，仿佛也在靜靜聆聽著這番關于“真心”與“功利”的訓誡。

過了好幾秒，系統那微弱的、帶著點不服氣但又不敢大聲反駁的電子音才小心翼翼地響起：

【……懂、懂了……宿主你說得對……做人要交心……錢財是糞土……(小聲嘟囔)可是……鮫人淚真的很值錢啊……再說你把這鮫人淚，呃，這珠子拿回來明明也是自己稀罕的！】

謝骨香：“……”她這么明顯嗎，啊呸，她才不是呢，她純粹就是為了查案，對，查案，她這樣安慰自己然后扶了扶額，看著那顆“珠子”，長長地、無奈地嘆了口氣?？磥?，這“做人”的道理，對某些非人智能來說，理解起來還是有點困難。路漫漫其修遠兮

大理寺后衙，專辟出一間靜室作為此案的臨時勘驗之所?？諝饫飶浡鴿庵氐乃幩逗鸵唤z若有若無的奇特甜腥——那是從干尸身上提取的殘留物氣味。巨大的案臺上，那具枯槁的尸體被白布覆蓋，只露出一只干枯的手。旁邊幾個精致的琉璃盤里，盛放著大小不一、散發著幽幽藍白光澤的鮫人淚珠。

謝骨香伏在案前，眉頭緊鎖。她面前攤開著幾張皮紙，上面畫滿了人體經絡圖，一些關鍵穴位被朱砂筆重重圈出。她的指尖正蘸著一種淡青色的藥水，小心翼翼地在其中一顆較小的鮫珠表面涂抹。藥水接觸珠面，竟發出極輕微的“嗤嗤”聲，冒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白煙。

“怪事！”她低聲自語，“此珠似有活物特性，竟能吞噬藥性……其質陰寒，卻又隱含一絲微弱生機？”

“生機？”一個溫潤清越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

謝骨香猝然一驚，猛地回頭。只見一個身著素雅月白長衫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門邊。他身姿頎長，面容清俊，尤其一雙眼睛，澄澈溫潤，如同蘊藏著一泓深秋的湖水。他懷中抱著一張式樣古樸的七弦琴，琴身烏黑油亮，隱隱透著暗紅色的木紋。

“你是何人？”謝骨香警惕地站起身，手已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皮囊上——那里藏著幾枚淬了麻藥的銀針。

“在下云瀾。”男子微微躬身，態度謙和，聲音如琴弦輕撥，悅耳舒緩，“聽聞大理寺為破奇案，廣邀城中精通異物異聞之士。在下對古物珍玩略有涉獵，尤其是一些…非人間之物，或能提供些微末見識?！彼抗饴湓诹鹆ПP中的鮫珠上，澄澈的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快得如同錯覺。

謝骨香審視著他：“云先生認得此物？”

云瀾緩步走近，并未直接觸碰鮫珠，只是隔著琉璃盤仔細端詳，神情專注而帶著一絲追憶般的感傷：“此珠光暈流轉，內蘊水魄之精，非江河湖海之貝所能孕育。其形如淚，其質通靈……若在下沒有看錯，這便是古籍中記載，生于南海之外，鮫人泣血所凝之珠?！彼鹧?，看向謝骨香，“謝姑娘方才言其蘊含生機，更是印證了此點。傳說鮫人泣珠，珠中含其一絲本命精氣，故而有此異象?！?

“本命精氣？”謝骨香心頭一震，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那具干尸的慘狀，“所以死者瞬間失水干癟，是否就是被這珠中蘊含的某種力量吸走了所有水分與生機？”

“不無可能?！痹茷懳⑽㈩h首，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憂思，“鮫珠性奇，若運用不當，或遭反噬，或成兇器。只是……如此多的鮫珠同時出現，實屬罕見。死者若非身懷異術，便是……與鮫人結下了極深的因果。”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拂過懷中古琴的琴弦，發出一聲極低微、宛如嘆息般的顫音。

這聲琴音似乎觸動了謝骨香。她目光銳利地看向云瀾懷中的琴：“云先生善琴？”

“雕蟲小技，聊以自娛?！痹茷懼t遜道，指尖卻下意識地在冰冷的琴弦上摩挲了一下。

“死者身份已查明，”顏如玉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寂，他拿著一卷卷宗走了進來，目光在云瀾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慣有的審視，“城西富商劉貴，做的是珠寶香料生意，家資頗豐。據其家人及鋪中伙計供述，劉貴近半月行蹤詭秘，常于深夜獨自外出，歸時神色異常，似喜似懼。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琉璃盤中的鮫珠，“其庫房內，數日前曾清點出一批成色極佳的‘南洋珠’，經辨認，正是此物。”

南洋珠？鮫人淚！謝骨香與顏如玉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劉貴果然與鮫珠有直接關聯！

“劉貴死前最后接觸者何人？”謝骨香追問。

“其貼身小廝言，昨夜劉貴收到一張字條，閱后神色大變，不顧勸阻執意出門，只言要去‘神廟’?！鳖伻缬駥⒁粡堈郫B的普通桑皮紙遞給謝骨香。

紙上只有寥寥數語，字跡娟秀中帶著一絲奇異的流暢感，如同水波流淌：“舊債，神廟，子時三刻，塵歸塵，土歸土?！睕]有落款。

“舊債......“

謝骨香捏著泛黃的紙條，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邊緣。這紙質地特殊，不似尋常宣紙，倒像是用某種海草纖維制成，觸感略顯粗糙卻異常柔韌。她的目光在紙條和那些幽光流轉的鮫珠之間來回游移，思緒如電光般疾馳：

劉貴販賣鮫珠→引來債主索命→債主是鮫人？

這個推論剛在腦中成形，就被她自己否決了。不可能。鮫珠對鮫人而言不過是幾滴眼淚，何至于為此取人性命？況且劉貴一介凡夫俗子，又是如何獲得這些深海異寶的？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靜立一旁的云瀾。這位神秘的琴師依舊抱著他那張古琴，月白的衣袖垂落，仿佛自帶微光。他似乎察覺到了謝骨香的注視，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就在四目相對的剎那，謝骨香敏銳地捕捉到——在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倏然沉了下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幽暗的漣漪。

但轉瞬之間，那異樣的波動就消失無蹤。云瀾神色如常，甚至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看來，這河神廟便是清算舊債之地了。不知這字跡，謝姑娘可有頭緒？“

謝骨香沒有立即作答。她將紙條湊近鼻端，閉上眼深深一嗅。墨香之下，紙張本身帶著微咸的海腥味，這不足為奇——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幽遠的暗香，像是月光下的海浪，又像是深海中的珊瑚。

這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