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雖然怕得要死，但對“值錢玩意兒”的天生敏感還是讓他克服了部分恐懼。他小心翼翼地挪了兩步，伸長脖子，像只探頭探腦的鵪鶉，目光黏在那顆珍珠上。“珍珠？哇！這么大顆！乖乖，這得值多少銀子啊？”他眼睛瞬間亮得跟火把似的，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兇手殺了人還滿地撒錢？這…這啥路數啊？劫財害命也不該把財留下啊？”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隨即一個激靈，想起了這陰森的環境，趕緊雙手合十，對著那黑洞洞、仿佛隱藏著無盡秘密的神龕方向連連作揖，口中念念有詞：“河神老爺恕罪恕罪！小的就是眼皮子淺，見錢眼開，隨口那么一說！您老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小的一般見識，千萬別當真啊！這珍珠…這珍珠肯定是您老人家的貢品！對！貢品！”

謝骨香被他那副財迷心竅又慫包兮兮的樣子逗得差點繃不住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強忍著笑意，沒好氣地斥道：“閉嘴小六！再敢出聲打擾我驗尸，信不信我把你舌頭割了？”她晃了晃手中用來撥弄尸體的細長銀簽，威脅意味十足。

隨即，她收斂神色，用一把精巧的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那顆珍珠，湊到火把光下細細觀察。珍珠在火光映照下流轉著異樣的、仿佛帶著水汽的冷光。“這些珍珠…不對勁。”她語氣凝重，轉向顏如玉，“大人，我需要將它們全部收集，帶回大理寺藥檢房詳細檢驗。這冰涼的手感和色澤…絕非尋常之物。”

顏如玉頷首，立刻下令：“封鎖現場！任何角落不得遺漏！”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正努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縮進柱子陰影里的小六身上，“小六！記錄！”

“啊？我？”小六一個激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寫著“為什么又是我”的驚恐，“大人…這…這記錄證物…我怕…我怕記不好啊…”他眼神飄忽，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地上那具干癟的“臘肉兄”，尤其是那張在搖曳火光下顯得格外詭異的臉——皮膚緊緊繃在顴骨上，嘴角似乎因為脫水收縮而微微上提，形成一種凝固的、介于安詳與詭笑之間的表情。“它…它好像在對我笑！”小六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汗毛“唰”地一下全豎了起來，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聲音都變了調，“大人您看！它…它真的在笑！它在嘲笑我！”

謝骨香忍無可忍，一個凌厲的眼刀甩過去，簡直能把人剜下一塊肉來：“笑你個頭！那是尸體脫水后肌肉和皮膚收縮導致的尸僵現象！臉上肌肉群牽拉形成的固定姿態！再敢胡說八道擾亂人心，扣光你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的月錢！讓你連買驅邪符的錢都沒有！還不趕緊滾過去干活！”

“別別別！我記！我這就記！”小六被“經濟制裁”嚇得魂飛魄散，一疊聲地求饒，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那本皺巴巴、邊緣還沾著不明污漬的記錄簿和一截快禿了的炭筆。他像躲避瘟疫一樣，蹭著斑駁濕冷的墻壁，盡可能遠離那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臘肉兄”，每一步都挪得小心翼翼，仿佛地上布滿了看不見的尖刺。

終于在一個他覺得“安全”（至少隔了三四步遠）的距離站定，他深吸一口氣——結果吸了滿鼻腔的腐濕氣和香灰味，差點又吐出來。他強忍著，抖抖索索地翻開記錄簿，手指因為恐懼和用力而泛白，炭筆在他手里顫得像風中的蘆葦。

他瞇著眼，努力辨認著昏暗光線下證物的位置，嘴里開始了極具個人特色的“記錄”：

“記…記錄開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顫抖。

“證物一：圓溜溜、冰冰涼、值大錢的玩意兒一號…”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描述太不專業，偷瞄了一眼謝骨香冰冷的側影，趕緊改口，“呃…珍珠一顆！位置…在…在死人…尸體的左腳外側，離腳趾頭大概…大概這么遠…”他笨拙地用手比劃了一個約莫一掌的距離，也不管別人看不看得懂。

“證物二：圓溜溜、冰冰涼、值大錢的玩意兒二號！”他稍微進入了一點狀態，但目光移到尸體另一側時，又卡殼了，“位置…在死人…在臘…臘…”他差點順嘴又說出“臘肉”，嚇得一個激靈，狠狠咬了下舌頭，疼得眼淚汪汪，趕緊改口，“在尸體神圣的右手邊！靠近…靠近那個石頭墩子…”他飛快地在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旁邊標注了個“二”。

“證物三：圓溜溜、冰冰涼、值大錢的玩意兒三號…”他繼續著他的“專業”術語，目光掃向尸體的頭部附近，那里也有一顆。但當他視線不可避免地掠過那張在火光下似笑非笑、干癟詭異的臉時，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勇氣瞬間瓦解。“…在…在臘…嗚…在尸體…安詳的腦袋瓜子旁邊…”他聲音帶著絕望的顫音，飛快地畫了個圈，筆尖差點戳破紙，“它…它是不是在盯著我手里的筆啊？謝姑娘！顏大人！它眼皮是不是動了一下？！”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記錄簿差點脫手，炭筆“啪嗒”掉在地上滾了兩圈。他臉色煞白，指著尸體的臉，嘴唇哆嗦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仿佛下一秒就要厥過去。

“動你個大頭鬼！”謝骨香低吼一聲，手里的銀簽“鐺”地一聲敲在旁邊一個銅盆上，發出刺耳的銳響，嚇得小六一哆嗦，在他一個又一個圓溜溜冰冰涼的時候她就想踹他了，哪有這么記物證的，還值大錢的玩意，描述距離的時候他他他居然在那比劃，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那是火把影子在晃！再敢一驚一乍，我就用這根簽子把你那胡思亂想的舌頭釘在柱子上！給我把筆撿起來！繼續！漏記一顆珍珠，扣你半年月錢！”

大理寺驗尸房內，陰冷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藥水味。中央的臺子上，那幾顆詭異的珍珠被小心放置在一個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方形儀器下。謝骨香全神貫注，纖細的手指在儀器復雜的旋鈕和按鈕上快速而精準地操作著。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一道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束正籠罩著珍珠。

小六捂著鼻子，像只警惕的兔子，遠遠地縮在墻角，只探出半個腦袋。他對這間充斥著各種奇怪器械和“特殊”氣味的房間向來敬而遠之。看著謝骨香擺弄那個方方正正、布滿奇怪符號和指示燈的鐵盒子，他忍不住好奇，甕聲甕氣地問：“謝姑娘，這…這個大鐵殼子是個啥呀？看著怪唬人的。”

“掃描儀！”謝骨香頭也沒抬，語氣帶著一絲對“土包子”的無奈。

“掃…掃描儀？”小六抓耳撓腮，這名字聽著就玄乎，他活了小二十年，在茶樓酒肆、街頭巷尾可從來沒聽過這號東西，“這大鐵殼子…干啥使的？能…能照妖還是能辟邪？”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

謝骨香終于停下動作，轉過身，用一種混合了“對牛彈琴”和“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這是一種能夠快速、無損地檢測物體所含化學元素種類及其大致含量的精密儀器。其原理是通過特定能量源激發被測物，使其產生具有元素特征的信息（如特征X射線），再通過探測器接收并分析這些信號，從而識別并量化其中的元素組成。廣泛應用于材料科學鑒別、地質礦產勘探、環境污染物監測、生產工藝質量控制、文物考古成分分析、資源回收分揀以及公共安全檢測等多個專業領域。”她語速不快，但吐出的每一個詞對小六來說都如同天書。

“……”小六的眼睛徹底變成了蚊香圈，嘴巴微張，感覺自己的腦瓜子嗡嗡作響。什么“無損激發”、“特征信號”、“量化組成”…這謝姑娘說的每個字他好像都認識，可連在一起是啥意思？比廟里老和尚念的經還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