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神明大人，這一刻我像一切的凡夫俗子那樣篤信您的存在與威能。]

[尊敬的神明大人，這一刻我比一切的凡夫俗子都還要貪心地向您祈愿。]

小百合是第二天下午來的，她的理由是來吃枇杷。她穿著一襲白色刺繡的連衣裙，鞋也是白色的，耀眼得像是出水的荷花。她來的時候侯千鳥正在給客人文身，客人的要求是在背部文一整幅窮奇[1]。這是個大工程，而且麻藥已經起效好一會了，侯千鳥必須得抓緊時間在麻藥失效前文好，不然待會客人會疼得嗷嗷叫，再兇的窮奇也不管用。

他只好歉意地對小百合笑笑，示意她飲水機里有水，渴了自己去倒，然后又接著工作了。小百合接了杯水默默地坐在旁邊看著，侯千鳥今天梳了劍道馬尾，發束隨著他頭部的動作左右搖晃。他戴著一次性橡膠手套，穿著淺綠色的醫用短袖和褲子，戴著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雙清秀的眼睛。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位外科女醫生，因為他的耳垂上還有一對銀鏈金針的垂墜型耳釘。

小百合覺得侯千鳥的耳釘很好看，偷偷拍了一張照片，在淘寶上買了一對同樣的。

文身是個細致活，比較費精力，有時候一小塊皮膚就得文上百針，侯千鳥不得不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時間久了就有汗珠從他的額頭冒出。就在汗珠越來越多將要影響侯千鳥工作的時候，他暫停下工作準備去拿紙巾，而小百合已經貼心地在用濕巾給他擦汗了。

他笑著說謝謝，小百合擦完他的額頭，又取下他的口罩給他擦了擦臉，然后把一杯溫水遞到他嘴邊。侯千鳥一手拿著文身槍，一手拿著吸顏料的方巾，沒有空著的手，只好張開嘴讓小百合喂他。喂完他喝了一杯水后，小百合又給他戴上口罩，“女外科醫生”重新開始了他的工作。

浩大的工程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這期間小百合就一直陪在侯千鳥身邊，不時給他擦汗，偶爾給他喂水?？煳耐甑臅r候客人已經開始叫疼了，侯千鳥用消過毒的紗布擦拭著血水和多余的顏料，又用專用藥膏涂滿他文身的地方，最后貼上一層保鮮膜。這時候小百合已經在院子里吃枇杷了，因為他聽到侯千鳥說接下來要給客人講注意事項。

“哎喲喲，猴哥，最后可疼死我了?！蔽纳淼目腿耸且粋€附近的小混混。

“叫個屁，我給自己文的時候都沒涂麻藥，我都不知道有多疼！”侯千鳥白了他一眼。

“猴哥你可是真男人，我怎么跟你比？”客人奉承道，“不過猴哥你這馬子長得可真水靈?。∧尼灥降?？”

侯千鳥重重一巴掌拍在客人的文身上，痛得他又開始嗷嗷叫，“首先，她不是我馬子；其次，我也不知道哪里能釣到這么好看的小姑娘?！?

“猴哥你這么說的話，那我可要泡她了?。　笨腿艘荒樢?。

“如果你不想被打進水泥地基里的話，就聽我一句勸，這個小姑娘看看就好。你知道她有多少個哥哥嗎？”侯千鳥伸出兩只手，每只手比出3的手勢，“三十三個，每一個都能把你按在地上打?！?

“猴哥你不讓我吃就算了，還編這么大的瞎話騙我。”

“您請！”侯千鳥起身給他讓開路，笑吟吟地看著他，“小姑娘脖子上還掛著防狼報警器呢?！?

“當我沒說?！笨腿宿D頭又把話題扯到侯千鳥身上，“可是猴哥你看不出來小姑娘喜歡你嗎？”

“你啥時候還成戀愛專家了？”侯千鳥又白了他一眼。

“只要不是瞎子，又或者眼睛長在褲襠里的腦殘，都能看出來吧?！笨腿藷o語了，“人家給你擦汗還喂水呢！你又不是殘廢，又沒給她開工資，人家憑什么對你這么好？”

“憑什么？”侯千鳥皺皺眉頭。

“哎喲我猴兒精的猴哥呀，你說憑什么？”

“那我就來告訴你憑什么！”侯千鳥又是一巴掌，“憑我對她有恩，我救過她。不像你整天蔫兒壞就會干壞事，我是個好人。”

“得了吧猴哥，你又能好到哪去？殺魚的大爺都比你心善，小姑娘怎么不去給大爺擦汗喂水呢？”

侯千鳥不想再聽下去了，直接給了他一腳，“再嘴長嘴短，我就在你屁股上文個王八！”

“別呀猴哥，你是真的不喜歡她？我看小姑娘哪都好啊。我上初中的時候你就在單著，真要單一輩子??？”客人好奇地問。

侯千鳥抬起腳。

“不說了不說了！”客人捂住屁股，“我現在就滾蛋?！?

“等會兒！”侯千鳥叫住他。

“怎么啦，猴哥？”

“忘掉你今天看到的任何人，不要出去亂說，我真的是為你好?！焙钋B擺擺手。

“好的猴哥，那我先走了，你再考慮考慮唄！”客人一溜煙跑了。

侯千鳥真的有點累了，文身三小時本來就很耗費體力，客人的七嘴八舌又讓他心也跟著累了。這是第幾個了，怎么老是有人想要撮合他和小百合？你們又不是媒婆，管這么多？他又想到今天小百合來了還沒跟她說過話，就從屋里走出去。

小百合竟然在爬樹！

小姑娘你穿著裙子嘞！這樣真的好嗎？侯千鳥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小百合如玉般的長腿艱難地在樹干上蹬著，看起來如果不是小涼鞋不方便，她還能爬得更高點。

侯千鳥走到樹下看著她，“你是屬猴的？”

“我屬兔！”小百合糾正道。

“嗯嗯，看見了看見了?！焙钋B點點頭。

小百合快速捂住裙擺，滿臉通紅，“千鳥哥哥，你流氓！”

“哈哈哈哈……”侯千鳥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二十多的姑娘了，胖次[2]上還印著米菲兔。

巨大的報警聲在侯千鳥的院子里響起，小百合握著防狼報警器在樹上瞪著侯千鳥。

“別別別，姑奶奶，饒了我吧?！焙钋B在樹下雙手作揖。

“你以后還這樣嗎？”小百合又羞又惱。

“不了不了不了，姑奶奶趕緊關了吧。”

“這個……關不了……”小百合有些尷尬。

侯千鳥覺得人生一片灰暗，這下鄰里街坊都知道自己是個變態了?！叭酉聛?，扔下來給我，快！”他著急地揮手。

小百合聽話地扔給他，侯千鳥急得亂蹦，左竄右竄，從墻角摸出一塊石頭使勁兒砸了半天報警聲才消失。他剛停下來擦擦汗，墻頭上就浮現了一張人臉，“小千，你院兒里啥聲音啊，這么吵？”

是鄰居王姨！

“是……是我新安裝的防盜……防盜門！對！我想試試靈不靈！”侯千鳥急中生智。

“好家伙，這可太靈了！我們家半聾老頭都被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啦！”王姨咂咂嘴，“你這東西好啊，到時候我家換門的話找你問問！”

“那肯定行??！王姨你直接來問我，回頭客還有優惠呢！”侯千鳥熱心得像是明天就能競選中國十大好鄰居的小青年。

“嘿，我就知道小千你是熱心腸！”王姨終于從墻頭下去了。

“哈哈哈哈……”小百合剛才一直在憋著笑，現在沒外人了，她終于能笑出聲了，銀鈴般的聲音在侯千鳥頭頂飄蕩。

“我說你啊……”侯千鳥使勁揉著眉心。

“千鳥哥哥，我們扯平了?！毙“俸献隽藗€鬼臉。

“你下來吧，姑奶奶，我帶你出去吃晚飯。”侯千鳥伸出雙臂。

小百合剛想說好，又想到自己穿的是裙子，趕緊說：“千鳥哥哥你轉過頭去！”

“轉過頭還怎么接住你??？”

“不行，你有前科，得轉過頭去！”小百合堅持到。

“那我閉著眼總可以吧，你數一二三然后跳下來，不然我反應不過來?！焙钋B閉著眼。

“那好吧。”小百合猶豫了一會同意了。

“一二三——”侯千鳥睜開眼。倒不是他起了色心，而是閉著眼接住從高處跳下來的人，實在是個太技術的活了，他辦不到。萬一沒接住小姑娘把腳崴了，侯千鳥不得切個腹啊。

女孩捂住裙擺從樹枝上跳下來，長長的頭發飄在腦后，像是御風的精靈，穩穩地落到侯千鳥懷里。侯千鳥伸手摟住她，淡淡的香草味撲面而來。侯千鳥和小百合四目相對，小百合的臉紅紅的，“千鳥哥哥你騙人！”

“我這不是害怕沒接住你受傷嗎？”

“我是不是很沉？”小百合小聲地問。

“嗯——讓我試試。”他把小百合往空中拋了兩下，然后又穩穩地接住，“你一點都不沉，反而輕得像是棉花糖，又軟又甜?！焙钋B打趣道。

小百合的臉更紅了。

“哎喲，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的女人笑著說。

小百合趕緊從侯千鳥的懷里下來。

“如果您想文的圖案比較大的話，可能今天文不了了?！焙钋B歉意地笑笑。

“不大?！迸肆闷鹑箶[露出她的腳踝，“我想在這里文一朵玫瑰?！?

客人坐在文身臺上，把腳放在腳擱上，一手提著裙子，好讓腳腕露出來。侯千鳥也收拾好了，正在給客人的腳腕涂抹麻藥，小百合待在一旁看著。侯千鳥轉頭看著她，“這個很快就文好了，你不用在這里幫忙，去看會兒電視或者玩會兒手機吧?！?

“哦。”小百合答應了一句，然后也坐上了文身臺，脫了鞋把腳放在腳擱上，一手提著裙子。她的裙子本來就沒客人的長，就算不提也能露出腳腕。

“你這是？”侯千鳥懵了。

“我看看我這腳腕上是不是也得文一朵玫瑰?！毙“俸险J真地看著自己的腳腕，“要不一只腳腕文一朵？”

“你的話還是不要文玫瑰比較好，一般都是成熟的大姐姐才會文玫瑰的?！焙钋B解釋道。

小百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花貓，她氣得把裙子提得更高了，露出白皙的大腿，“我過幾年也會成熟的！不僅腳腕上要文，小腿上也要文，大腿上也要文！胳膊上也要！”

客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要不要姐姐教教你怎樣迷住一個男人啊？”

小百合本來就是在跟這位女客人生氣，坐得那么高還要把裙子往上提！可一聽到愿意教她怎么迷住男人，她又有點泄氣，剛才要是沒有那么兇就好了，她生氣地看著自己的腳腕不說話。

侯千鳥握著客人的腳腕小心地畫著輪廓，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總感覺壓力山大，因為小百合不時地跺跺腳，目光如夏日的天空陰晴不定。這個小文身不到半個小時就搞定了，侯千鳥交代了注意事項之后，客人就付了錢準備離去。

“希望您的愛情能夠開花結果?！彼匦χ?。

“你怎么知道我是為了愛情？”客人好奇地回頭。

“您打扮得很用心，應該是要去見某個人吧。而且如果您喜歡文身的話，在早幾年前就應該來找我了，而不是現在。您還要求文一朵玫瑰，所以我猜您應該是又遇到了愛情?！?

“真是個聰明的文身師。那你呢？你有遇到屬于你自己的文玫瑰的愛情嗎？”客人反過來問他。

“如果您愿意多付一些薪酬，我可以和您詳細講述?！焙钋B回答得有些賴皮。

“姐姐不討厭你哦，但是更愛他，所以我現在得走了。如果我是哭著回來的，就聽聽你的玫瑰花吧。不過——”客人又轉過頭看著侯千鳥，她眨眨眼，“雖然你很聰明，但是你偽裝得不太好，你這個樣子，像是幾年前的我。姐姐勸你一句，有些回不來的東西，是真的回不來了，不如往前走，看看身邊?！?

客人終于走掉了，尖細的高跟鞋在地面上敲打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仿佛率領著一支軍隊。

“她會成功嗎？”小百合問侯千鳥。

“我不知道。一般來文身的都是受過傷的人，像她這么高興地來文身的我見得不多，希望她可以笑著回來吧?！焙钋B老實的回答。

“今天下午的那個男客人，是受過傷的人還是高興的人呢？”小百合好奇地問。

侯千鳥想了想那個小混混，“他哪個都不是，他只是個逗比?！?

“……”

“走吧，我們去吃晚飯?！焙钋B招呼道，“今天掙了兩單，請你吃點不一樣的。”

“好！”小百合高興地應道。

侯千鳥帶著小百合在黃昏中穿行。殘陽如血，天地通紅，讓小百合又想到那顆詭異的流星，以及流星下那個身披染血白袍的阿修羅。

《四友齋叢說》中記載，“白袍點墨，終不可渝。”意思是說，一襲白袍若是著了黑墨，就永遠也洗不掉了。雖然它的引申義是比喻做人做官要非常清正廉潔，不可如“白袍點墨”，但小百合總覺得在她的記憶里，有那么個白袍人，不是“點墨”，而是“染紅”，血一般的殷紅，卻又暖的像是地獄里開出的蓮華。現在這個人就在她前面走著，不時回頭看看她有沒有走丟，他們近得觸手可及，小百合安心得像是被釋縛焚櫬[3]的降卒。

“到了。”侯千鳥在一家名叫“大秦”的店前停下，小百合一頭撞在侯千鳥的背上，“想什么呢這么專心？”侯千鳥揉揉她的腦袋。

“想……想一會吃什么呢。”小百合胡亂解釋。

“哈哈哈，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小吃貨。這是我們陜西的家鄉菜，你一定沒吃過?！焙钋B拉著她走進店里。

“喲！這可是稀客呀！我大侄子今兒怎么來了？還以為大侄子覺得我的家鄉菜不地道呢！”老板一把年紀了，擦起桌子卻是干凈利落，桌子被他擦得咯吱咯吱響。

“你要是鐵了心想冒充我表叔，今兒做菜就賣力點兒，瞅瞅我第一次帶小姑娘來你這吃飯，別糟蹋了大秦的招牌?！焙钋B回敬著。

“瞅你這話說得，今兒不僅做菜賣力，你要是再叫聲表叔，就給你五折！”老板鐵了心要當親戚。

“我叫兩聲吧，今兒不要錢了行不行？”侯千鳥得寸進尺。

“那不行！你只能叫一聲，剩下的一聲得大侄媳婦兒叫?！崩习蹇纯此砗蟮男“俸?。

“表叔！”小百合這一聲喊得外焦里嫩。

侯千鳥無語了，“這人第一次見我就喊我大侄子，我都是跟他鬧著玩的，你瞎喊什么？”

“快喊！”小百合拽拽他的衣角，“免單呢！”

“表……表叔?！焙钋B淚流滿面。

“哎！”老板答應得酣暢淋漓，“侄媳婦兒快坐，這兒有風扇?！崩习謇_一張凳子，“你們今兒也別點了，我做什么，你們就吃什么。侄媳婦兒能吃辣嗎？”

“能！”小百合賣力地點點頭。

“有血性！我喜歡！”老板豎起大拇指。

老板娘拿來一瓶酒放在桌子上，“小千你陪小姑娘喝這個吧，這個喝不醉，你也能送她回家?！?

侯千鳥打開酒瓶給小百合倒了一杯，“這是陜西特產——黃桂稠酒，雖然叫酒，但是比啤酒的度數還低，不到一度。據說貴妃醉酒喝的就是黃桂稠酒，你嘗嘗?！?

小百合小心地品了一口，口感有點像是稍微稀一點的老酸奶，甜甜的，還有一股桂花的香氣，“這個真的是酒嗎？我感覺像是桂花味兒的安慕希?！?

“哈哈哈，安慕?？刹粫茸??！?

“那貴妃大概是酒力太差了?！毙“俸舷肓讼?。

老板端著一屜小籠過來了，“正宗的渭南時辰包子，侄媳婦兒你趁熱嘗嘗！”

“不是吧表叔，說好的免單你就上這些便宜貨？”侯千鳥敲敲籠屜。

“混賬東西！表叔是那么小氣的人嗎？硬菜不要時間做？”老板氣得想打人。

“行，一會這菜要是不夠硬，我可就賴著不走了！”侯千鳥給小百合夾了一個熱乎乎的包子。

“瞅你那德行！”老板去廚房忙了。

小百合小心地捧著包子咬了一口，皮很薄，底面竟然是金黃色的，馥郁鮮爽，油而不膩，香味悠長。吃完了第一個她又伸手去拿第二個，第二個也很快吃完了，就在她伸手去拿第三個的時候，侯千鳥用筷子打開了她的手。

“別吃啦，小饞貓！包子可占地兒了，再吃一個你吃飽了，等會兒只能流著口水看我一個人吃硬菜啦。”

“可是很好吃嘛?！毙“俸掀财沧?。

“一會還有更好吃的，我保證。”侯千鳥舉起杯子，“吃了兩個有點噎吧？喝點水?！?

小百合也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老板娘又端來一碟流曲瓊鍋糖，“小姑娘沒見過這個吧？在陜西都用這個招待小孩子，可甜了，白芝麻做的?！?

“這是流曲瓊鍋糖，不像一般的芝麻糖會粘牙，這個吃著是脆脆的口感。也有用黑白芝麻混著做的，顏色是黑白相間的?！焙钋B給她解釋道。

小百合吃了幾塊，越吃越上癮，她猶豫著要不要再拿一塊，“千鳥哥哥你又會用筷子打我的手嗎？”

侯千鳥哭笑不得，“你要是真喜歡吃，一會可以把這個打包帶走，現在還是先停下來留點肚子吧，馬上就要吃肉了。”

“還可以帶走嗎？”小百合歡喜道。

“不僅可以帶走，你再叫他一聲表叔，整個店都是你的了?！?

“想要店得叫干爹才行。”老板抬著一個大鍋走了過來。

“干爹！”小百合語出驚人。

這下輪到老板哭了，“大侄子啊，侄媳婦真不拿我當外人啊！”

侯千鳥幸災樂禍，“不想給店？那一會給兩斤流曲瓊鍋糖？”

“怎么不行？再送兩瓶黃桂稠酒！”老板大氣地“以退為進”。

小百合樂開了花，一聲“干爹”應有盡有。

老板娘又送來一個小鍋，里面放的是羊肉清湯，老板又端來一盤金燦燦的餅絲，“東西都上齊全了，你們倆慢慢吃，需要啥再叫我們?！?

侯千鳥看著面前的兩個大鍋感慨不已，有關系就是好啊，表叔不是白叫的??！

“這個……該怎么跟你說呢？渭南有種地方菜叫羊肉煳餑，但是……這么大的羊肉煳餑我也是第一次見。一般來說就是一碗，里面放有煮好的餅絲，羊肉，各種下飯菜。右邊這鍋羊肉清湯是用來煮餅絲的，煮好后放入左邊這鍋羊肉里一起吃?！?

小百合夾起一根餅絲直接放進嘴里，口感酥脆，“這個餅絲直接吃也很好吃?！?

侯千鳥點點頭，“小孩子都喜歡直接吃，不過有經驗的人都會煮過后再吃，更入味?！?

小百合趕緊放到清湯里開始煮，不能再讓千鳥哥哥覺得自己是小孩子了！

餅絲在清湯里煮過，再放入紅紅的燴羊肉里浸透，一起盛到碗里，加羊油辣子和蔥花，紅艷艷、油汪汪的。

“這個羊肉怎么做的？清水可煮不出來這個味道?！毙“俸腺澆唤^口。

“用十幾種香料一起煮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聽說只傳給徒弟?！?

“千鳥哥哥你來這里當學徒，然后到我家酒店做廚子吧，這道菜會火的。”小百合動起了商業頭腦。

“哈哈哈，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我覺得能吃辣的朝海人不多吧?！?

“好吧，招聘千鳥哥哥的計劃又失敗了?！毙“俸线七谱?。

店里沒有空調，只有風扇在他們頭頂轉圈，帶來的風好像也是熱的。他們喝著黃桂稠酒，吃著熱辣辣的羊肉煳餑，兩個人都是汗流浹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大快朵頤。南方所不常見的辛辣口感在味蕾上跳動，越辣越停不下來，越辣越想吃。沒有人再顧及形象，這里就是吃飯的地方。小百合也放開了吃，臉蛋被辣得紅彤彤的，不怎么出汗的人額頭上也有了細密的汗珠。

一頓飯下來兩個人都是渾身舒暢，酣暢淋漓。小百合揉揉吃撐的肚子，不小心打了個飽嗝。

“哈哈哈，陜西菜吃著怎么樣？”

“很棒！101分！”小百合老師給出了高分。

老板和老板娘站在門口送著他們，小百合手上提著兩斤流曲瓊鍋糖還有兩瓶黃桂稠酒。

“小千準備什么時候回家呀？”老板問道。

“老板你要回陜西了嗎？”

“今晚上就你們這一桌客人，有時候連個人影都沒有，生意不好做呀。朝海人都愛吃大米，吃饃吃餅的太少了，我們老兩口商量著要不年底就回渭南算了。家里和外邊都掙不到錢，索性不如回家，離自己窩也近點?！崩习逵行﹩蕷狻?

“千鳥哥哥也要回家嗎？”小百合有點緊張。

“我不會回去的，我就在朝海買的房子，而且朝海這邊更開放一點，文身這個行業前景也比渭南好?！焙钋B搖了搖頭。

“嗯嗯嗯，這里以后會越來越好的。”小百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小千加油啊，可不能苦著這么好的小姑娘?！崩习迥锿秮碣澰S的目光。

“饒了我吧，老板娘你看我像是能配得上她的人嗎？”侯千鳥無奈了，又來一個。

“渭南的漢子，哪里的姑娘配不上？自信點，你可比表叔年輕的時候帥多了?！崩习逵珠_始攀親戚。

侯千鳥又說，老板又說，老板娘又說，沒人注意到旁邊的小白百合滿臉通紅，緊張地踢著地面。

老鄉們終于敘完了舊，天色已經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家?！焙钋B看著小百合。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過了一會，小百合突然說：“千鳥哥哥，你等我一下。”她又跑回了那家店。

老兩口正在收拾桌子，小姑娘又出現在了門口，“咋啦侄媳婦兒？忘啥東西啦？”老板停下擦桌子的手。

“沒有?！毙“俸蠌氖痔岚锶〕鲆粡埫f給老板，“大叔的飯做得很好吃，如果你的店實在開不下去了，就打這個電話報我的名字。我叫小百合，我可以請你們在我們酒店做廚師?！?

老板和老板娘都有些高興，“哎喲，如果真的可以的話那就太感謝你了！”

“不客氣，這么好吃的飯，應該在朝海也有一席之地?！毙“俸匣剡^頭，發現侯千鳥正站在店門口。

“謝謝。”侯千鳥真心地說。

“沒什么?！毙“俸蠐u了搖頭，她給酒店打了個電話，趙叔說一會兒就來接她，“我們走到巷口吧，這么晚了千鳥哥哥也早點休息吧，今天你應該很累了，不用送我回家?！?

“今天真不好意思，一直在忙，都沒空招待你?！焙钋B有些歉疚。

“沒有的事，認真工作的千鳥哥哥很帥氣。我吃了枇杷，也吃了渭南菜，還有這些。”女孩善解人意地晃晃手上的酒和芝麻糖。

她始終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會不留痕跡地替你掩飾，她總是對他這么好。侯千鳥的心思微微一動，“明天……如果不忙的話，我去酒店找你吧，我們一起去海邊釣魚?！?

“好??！你來之前先給我打電話。”小百合有點開心。

趙叔的車打著雙閃在路邊停下，他搖下車窗大聲責問侯千鳥，“大晚上的還要我過來接，你家沒有床嗎？”

“大晚上的吃完飯你不運動運動，小心過幾年得老年癡呆！”侯千鳥同樣牙尖嘴利。

“臭小子！你也就跟我貧，碰見小姑娘屁都不敢放一個！”

小百合抿著嘴笑。

“把空調關了，她剛出一身汗，別吹感冒了。”侯千鳥把頭伸進車窗，順手拿走了趙叔嘴里的煙屁股。

“哎喲喲，出一身汗，小侯火力挺旺啊！”趙叔笑得不可謂不下賤。

小百合聽不懂，侯千鳥當然懂他什么意思，“吃飯吃飯吃飯呢！你一把年紀了，能不能有點率先垂范的樣子？”

“我率先垂范追姑娘，你學嗎？學我就率先垂范一個給你看看！”趙叔躍躍欲試。

侯千鳥不想再跟他扯皮了，他打開車門讓小百合坐進去，又關上車門，“一路順風！”他對小百合說，他又把頭伸進前車窗沒好氣道，“開慢點！”

“OK！OK！”趙叔比著手勢，深情地看著侯千鳥，“沒有晚安吻嗎？”他又用手指點點臉頰。

“快滾！”侯千鳥禮貌地在路邊揮著手，直到車子轉彎。

小百合坐在車里有點緊張，雖然哥哥們對她言聽計從，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動用私權——以自己的名義聘請酒店的廚師，有種小姑娘偷偷穿了母親高跟鞋的不安感。

她考慮了很久，還是折回去進了那家店，遞上了酒店的名片。她吃過很多好吃的飯菜，酒店的大廚會做五湖四海的名菜。那家店的確很好吃，但還沒有好吃到能夠進入朝海的地標——唯一的四星級度假酒店的地步。

但是小百合不希望渭南的味道在這個小城消失，那樣的話同樣身為渭南人的千鳥哥哥可能會覺得很孤單，甚至有可能會回到渭南。她不希望也不能接受，她帶著小小的私心。

“寬恕我吧，媽祖[4]！”小百合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

[1]窮奇：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四兇之一，和混沌、梼杌、饕餮并稱為遠古“四大兇獸”。一方面，它被視為兇猛、威權的象征，代表著力量和威懾力，具有辟邪、驅逐邪惡的寓意；但另一方面，在一些古代文學和藝術作品中，窮奇也會被描繪為邪惡的象征。

[2]胖次：“內褲”的一種比較口語化、比較俏皮的表達方式。這個詞多用于一些比較輕松、非正式的語境中。

[3]釋縛焚櫬：解開降者的捆綁，燒掉降者帶來的棺材，這是使降者安心的一種表示。

[4]媽祖：以中國東南沿海為中心的海神信仰，又稱天妃、天后、天上圣母、娘媽等等，是歷代船工、海員、旅客、商人和漁民共同信奉的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