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大建筑系工作室,燈火通明。
夜已深,人影散去,唯余幾盞孤燈,映照著未歸人。偶有低語、鍵盤的聲響,自角落傳來,又迅速消弭在寂靜里。
程亦辰獨坐窗前,面前鋪展著一沓A3圖紙,其上縱橫交錯的線條,勾勒出學生中心落成儀式拍攝方案的雛形。
他單手托腮,另一手虛握著鉛筆,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圖紙上,卻似穿透紙背,落入渺遠處。
自溫冉受傷,他便心神不寧,無心案牘。他牽掛她的傷勢,更有些憂心因她受傷而遲滯的拍攝進度。
這次拍攝于溫冉意義非凡,于新聞社也是一樣,更是他給自己的一次試煉。他不容許自己失手,更不容許溫冉失望。
他拿起手機,想給溫冉發個消息,問詢她的近況,但指尖在屏幕上懸停良久,終究未曾按下發送鍵。
一時之間,他無從措辭,亦不知該以何種身份去面對溫冉。他顧慮自己的關心會否成為她的負擔,更擔憂自己的情感會無處藏匿。
他放下手機,復又拿起鉛筆,強迫自己凝神于圖紙,但腦海中卻如走馬燈般,閃現溫冉的身影。
她專注拍攝的側影,她受傷時蒼白的臉龐,她在醫務室里強忍疼痛的模樣,還有……她與江嶼川之間互動的畫面……
程亦辰的心,一陣緊縮。
他清楚,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必須盡快完成拍攝方案,盡快讓溫冉康復,或許能……了結這一切。
他長吁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開始檢視拍攝方案。在原方案中,有不少需要登高俯瞰的場景,這對于腳踝受傷的溫冉,顯然不妥。
必須修訂方案,將這些危險的場景盡數剔除,或者調整到更平穩的位置,或者……干脆變換一種拍攝手法。
他執起鉛筆,在圖紙上勾勒、涂抹、修改,不斷調整著拍攝方案。
他一邊修訂,一邊斟酌,如何在保證溫冉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展現學生中心的美感和特色;如何才能讓自己滿意,讓新聞社滿意,讓溫冉滿意……
時光流逝。
窗外的夜色愈發濃重,工作室里的燈光也愈顯昏黃。
程亦辰揉了揉酸脹的眼眶,抬腕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兩點多。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頸椎,復又埋首于圖紙。
他不記得自己修訂了多少遍方案,也記不清自己推翻了多少個想法,他只清楚,自己必須做到極致,必須讓溫冉滿意,必須……不辜負她的信任。
終于,在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程亦辰完成了拍攝方案的修訂。
他看著眼前這份全新的方案,疲憊地舒了口氣,唇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影。
將修訂好的方案打印出來,裝進一個文件袋,他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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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冉宿舍,302房間。
溫冉在床上輾轉,難以成眠。
她的腳踝仍舊隱隱作痛,但更讓她難以入眠的,是紛亂的思緒。
白日里發生的一切,如同老電影的膠片,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回放:她從高處跌落時的驚懼,程亦辰奮不顧身地沖過來接住她,他在醫務室里悉心照料她,江嶼川趕來時的關切……
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不明白自己該如何面對程亦辰,也不明白該如何面對江嶼川,更不明白該如何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
她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困在一個情感的迷津里,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
拿起手機,她想給程亦辰發個消息,感謝他的援手,感謝他的照料,感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但編輯了又刪除,最終還是沒有按下發送鍵。
她不曉得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激。她擔憂感謝會顯得太客套,太疏遠,更擔憂自己的言語會泄露心底的秘密。
放下手機,闔上雙眼,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程亦辰的身影卻總是揮之不去。
他清冷的眉眼,他專注的神情,他溫柔的動作,他低沉的聲音……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的心跳加快,讓她的呼吸急促,讓她的臉頰發燙。
她發覺自己對程亦辰的感情,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欣賞和好感,而是一種更深、更復雜、更難以言說的情愫。
她不確定這種情愫是什么,也不知道這種情愫會帶給她什么,她只清楚,自己既無法掌控,也無從逃避。
“叮咚——”
手機提示音驟然響起,劃破了深夜的靜寂。
溫冉連忙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開了消息。
“溫冉,我是程亦辰。腳踝還疼嗎?記得按時服藥,注意休息。拍攝方案我已經修訂好了,等你腳好些了,我們再繼續。抱歉這么早打擾你。”
溫冉看著消息,眼眶泛潮。
她未曾料到,程亦辰會給自己發消息,更未曾料到,他對她的關心和體貼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覺得這剛剛破曉的夜,正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融化。
將這條消息看了又看,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讓她感到一陣陣的甜蜜和感動。
她能設想到,程亦辰在深夜里,獨坐工作室,為自己修訂方案;
她能想象到,程亦辰在編輯這條消息時,字斟句酌;
她能體味到,程亦辰在發送這條消息時,忐忑不安,又充滿期待……
“謝謝你,程亦辰。”溫冉輕聲呢喃,淚水滑落,滴落在手機屏幕上,洇開一片模糊的光暈。
過了一會兒,她編輯了一條消息回復:“謝謝你,我會的。你也要早點歇息。”
按下發送鍵后,溫冉將手機緊緊地貼在胸口,感受著手機的溫熱,感受著程亦辰的關心,感受著自己內心的甜蜜和溫暖。
她闔上雙眼,祈愿今夜能有一個好夢,夢里有陽光,有鮮花,有……程亦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