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盯著手機屏幕上的23:59，后槽牙咬得發酸。

寫字樓的中央空調早就停了，汗珠順著脊椎滑進襯衫下擺。他抓起背包沖向電梯，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脆響。

——第七次提案被駁回。

這個月的績效獎金，又泡湯了。

地鐵站空得瘆人。

白熾燈管在頭頂滋滋作響，閘機口的攝像頭泛著紅光。陳默摸出交通卡時，一枚硬幣從褲兜滑落，叮叮當當滾向閘機底部。

“操。”

他單膝跪地去撈，指尖卻觸到某種冰涼的金屬紋路。

銹跡斑斑的青銅鈴鐺卡在縫隙里，鈴舌上纏著半截褪色的紅繩。

陳默鬼使神差地捻了捻鈴身，三道凹痕突然刺痛指腹——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綁定成功】

機械音在顱骨內炸響的瞬間，陳默踉蹌著撞上閘機。

猩紅的數字憑空浮現在視網膜上：

【剩余壽命：73天】

耳鳴聲潮水般涌來。

陳默用力閉眼再睜開，那串數字依舊頑固地懸在視野右上角。他顫抖著摸出手機照向臉頰，呼吸陡然停滯。

左眼瞳孔正泛著詭異的血光，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緩緩暈染。

“叮——”

鈴鐺無風自動。

陳默猛地抬頭，全身血液幾乎凍結。

原本空蕩的站臺玻璃上，此刻爬滿密密麻麻的黑色手印。那些手印只有嬰兒巴掌大，指節卻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正順著隧道方向一路蔓延。

更可怕的是，他聞到了鐵銹味。

濃重的、帶著臟器腥甜的鐵銹味。

“小伙子。”

枯樹皮般的嗓音貼著耳根響起，陳默觸電般彈開兩步。

穿藏青色保潔服的老太婆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拖著的不是掃帚，而是一把纏滿符紙的銅錢劍。她渾濁的眼球死死盯著陳默胸前的鈴鐺：“這班車，不能上。”

隧道深處傳來鐵軌震顫的轟鳴。

陳默倒退著抵住廣告牌，喉嚨干澀得發疼：“您、您說什么？”

老太婆的嘴角突然咧到耳根。

不是比喻——陳默清晰聽見皮肉撕裂的嗤啦聲。她的下頜骨像脫臼的蛇口般垂到胸前，露出爬滿蛆蟲的喉管：“我說...這班車......”

滋啦。

頂燈驟然熄滅。

在黑暗吞噬視野的最后一秒，陳默看到老太婆高舉的銅錢劍——劍身映出的根本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具脖頸纏著鐵鏈的骷髏。

“跑！！！”

銅錢劍劈在閘機上的爆鳴與嘶吼同時炸響。陳默連滾帶爬沖向出口，身后傳來令人牙酸的咀嚼聲。有什么粘稠的東西濺上后頸，燙得像熔化的瀝青。

自動扶梯停了。

陳默幾乎是摔進上行臺階，掌心被鋒利的金屬邊緣割得鮮血淋漓。他不敢回頭，不敢停頓，甚至不敢思考那串血淋淋的倒計時意味著什么。

直到撞開地鐵站口的防護欄，月光混著路燈潑了滿頭滿臉。

人行道上空無一人。

陳默癱坐在綠化帶旁劇烈干嘔，直到瞥見手機屏幕——

00:07。

從他撿到鈴鐺到現在，只過了七分鐘。

“幻覺...都是加班熬出來的幻覺......”

他哆嗦著點開打車軟件，突然僵住。

叫車界面顯示著碩大的紅色警示：

【當前區域：陰墟重疊區（丙級）】

【建議等待第九局消殺處理】

什么東西砸在腳邊。

陳默低頭，半塊染血的工牌正在草叢里泛著冷光。

【姓名：林秀娥】

【單位：海城地鐵集團保潔部】

證件照上的老太婆溫和地微笑著，與剛才那個裂口怪物判若兩人。

“叮鈴——”

青銅鈴鐺毫無征兆地響起。

陳默觸電般扯下掛在背包帶上的鈴鐺，卻在指尖碰到鈴舌的瞬間，聽到另一個聲音。

很多聲音。

“救...命......”

“我不想死......”

“放我出去！！！”

無數哭嚎順著鈴音灌入耳膜。陳默踉蹌著扶住路燈桿，左眼突然灼痛難忍。等他勉強睜開淚眼模糊的視野時，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柏油馬路在月光下泛起水波紋。

龜裂的縫隙中伸出密密麻麻的蒼白手臂，所有手臂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馬路對面便利店的門前，有個穿紅裙的小女孩正在踢毽子。

每踢一下，她腳踝的銀鈴就響一聲。

每響一聲，便利店玻璃上的血手印就多一道。

“哥哥。”

小女孩突然轉頭，黑洞洞的眼眶淌出兩行血淚：“我的眼睛掉在你那里了。”

陳默轉身狂奔。

風在耳畔呼嘯成尖銳的哭嚎，青銅鈴鐺在狂奔中瘋狂震顫。視野中的猩紅倒計時開始飛速跳動：

【73→72→71...】

“艸！艸！艸！”

他沖進最近的老舊小區，反手鎖上單元樓鐵門。聲控燈隨著劇烈的喘息明明滅滅，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手里死死攥著的不止是鈴鐺。

——還有半張皺巴巴的黃符，邊緣沾著黑色污漬。

701室的門縫突然泄出微光。

陳默貼在潮濕的墻面上，聽到屋內傳來新聞播報聲：

“...本月第三起地鐵失蹤案，遇難者遺體于今晨在2號線隧道內被發現，死因疑似......”

“...監控顯示，所有遇難者失蹤前都曾接觸過不明金屬物件......”

“找到了。”

沙啞的男聲貼著后頸響起時，陳默的心臟幾乎停跳。

穿黑色沖鋒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樓道里，袖口露出半截繃帶，繃帶上繡著暗金色的“玖”字。他指尖夾著的煙頭明明滅滅，照亮下巴上猙獰的刀疤。

“第九局外勤科，楚河。”男人彈了彈煙灰，目光落在青銅鈴鐺上：“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陳默后背已經抵住防盜門：“什么第九局？我不知道...”

“林秀娥的殘魂還在鈴鐺里。”楚河突然打斷他，“不想被厲鬼撕碎的話，天亮前把鈴鐺送去西郊殯儀館。”

聲控燈驟然熄滅。

陳默在黑暗中摸到滿手冷汗，再抬頭時，樓道里只剩飄散的煙味。

手機震動著彈出一條推送：

【突發！海城地鐵2號線緊急停運】

配圖是隧道內景，模糊的鏡頭邊緣能看到半截纏著紅繩的青銅鈴鐺。

陳默慢慢滑坐在地。

掌心的黃符突然自燃，青煙在空中扭曲成四個篆體字：

【子時閉眼】

窗外傳來遙遠的鐘聲。

他下意識瞥向手機——2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