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李桃蹊贈給的銀票小心貼身收藏,漱玉在落日的余暉中,一步步走向來時的方向。
從街尾走到街頭,拐過彎,向前再過一狹窄小巷,漱玉看著方才同綠意一起跑過的街巷,深吸一口氣,從陰影中緩緩走出,直到整個人都暴露在胖嬸一行人眼中。
“瞧瞧,瞧瞧,我就說他們感情好。”
胖嬸看著去而復返的漱玉,臉上的笑怎么也壓不住,撫掌叫好,倒是二狗和柳大夫,臉色忽的難看了起來。
“還真讓胖嬸猜對了,怎么會有人那么傻,自己往這火坑跳,白害老子輸了錢!”
不只是二狗,柳大夫的細長眼幾乎瞇成了一條縫,方才他就不該瞎摻和,非要和胖嬸二狗起什么賭局,嘿,早前就說胖嬸眼光毒,還不長記性!
“呸,還以為多精明。”
是啊,怎么會有人這么傻呢?
“唔!”
漱玉自投羅網(wǎng),反應最大的還是梅流觴,此時,他雖然嘴被堵住,依舊拼命向漱玉傳達著自己的意思。
“看在我自己回來的份上,給小流子解開吧?!?
漱玉不敢去看梅流觴的眼睛,她沒辦法扔下梅流觴一人獨自逃跑,正如她娘所說,她們古家欠梅流觴太多了,不管是出于情感,還是道義,她都沒辦法棄他不顧,棄自己良心不顧。
只是,現(xiàn)在在聽到胖嬸這句“他們感情好”,竟隱隱和她前兩次看似無心的感慨重合,說不出的諷刺。
“聽到了嗎,既然人家都自己回來了,就給她個面子,還不快把我們流觴小兄弟放開。”
胖嬸雙臂環(huán)抱,看向漱玉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輕佻不屑,雖是篤定漱玉會回來,但她胖嬸平生最厭惡感情用事的女子,每次遇見,都好似讓她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想起又是一陣惡心。
二狗罵罵咧咧地把緊繃在梅流觴身上的麻繩解開,對于漱玉和眼前之人的不滿,又多了幾分。
“愣著干什么,勞資都把他放開了,還不滾回馬車!準備讓我們請你不成?”
梅流觴被二狗猛地一推,由于長時間的捆綁,讓他半邊身子都有些麻,好懸摔到地上,幸虧漱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才幸免于難。
“玉姐兒,你怎么又回來了?”
在腦海中預演多次的崩潰大吼沒有出現(xiàn),梅流觴看著漱玉溫柔而急切的面龐,焦躁的心忽然平靜下來了。
“我……”
“還不趕緊上去!”
“砰!”
車門被甩上,早已被鎖進車廂的那個瘦巴巴的小女孩動了,她撐起雙臂,將自己緩緩拖動到了角落,給尚且溫存的二人留出充足的空間。
“他們在相公館,沒把你怎么樣吧?”
漱玉一邊詢問,一邊擔憂的翻檢著梅流觴,先是四肢,后面逐漸往腰間摸索,讓后者被嚇了一跳,羞紅著一張臉按住了漱玉作亂的手。
“我忘了還有外人在!”
見漱玉懊惱拍頭,梅流觴忙制止了她的動作,聲音是說不出的溫柔。
“我沒事,他們也就把我?guī)н^去給館事看一眼,價格沒談攏,就把我?guī)Щ貋砹?。?
“那還綁……”
“那是怕我逃跑?!?
梅流觴連忙解釋,他總不能和漱玉實話實說,是那館覺得他有當頭牌的潛力,硬要高價買下他,結果被他咬掉半只耳朵嗎?
多破壞他在玉姐兒心中的形象哇!
“倒是你,又回來做什么!”
提起這個,梅流觴還是氣的,生氣的同事,又有些許心疼甜蜜摻雜其中,一時難以言喻。
“我……”
忽然,那女孩出聲打斷了二人的溫情,用極小的,沙啞的聲音問道
“姐姐,你為什么要跑?”
“什么?”
漱玉抬頭,由于聲音實在是太小,她根本不確定女孩是不是在同她說話。
“你為什么要跑呢姐姐?他們說,如果被賣出去,就可以過好日子了。”
“好日子?”
梅流觴疑惑,那種被困在一方小小天地,只能放下身段,折辱自己,取悅他人才能無恙的生存方式,當真是好日子嗎?
“有衣服穿,有吃的,還不用挨打,運氣好的話還能有人伺候,為什么不算好日子呢?”
女孩也很不解,她不懂梅流觴的疑問,在她有限的認知中,胖嬸所描述的生活,當真如天堂一般美好。
“想象如果你是只鳥兒,整日被困在一方矮墻,動彈不得,你覺得這樣快樂嗎?”
漱玉說的,女孩不是太懂,但她覺得,小鳥那樣輕盈,就該是飛在高高的藍天上的,飛得遠遠的,穩(wěn)穩(wěn)的,一直到她從未想象過的山,去看說書先生口中的海。
那樣的鳥兒,被困在一處,應該是不會快樂的吧。
在劉老頭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漱玉又被迫啟程北上。
不幸中的萬幸,許是因為這一路需要快馬加鞭,胖嬸他們也沒那個心思去拐帶其他孩子了,索性清減上陣,所有人都集中在了一輛馬車。
柳大夫同胖嬸在前駕車,漱玉和梅流觴,同那個女孩一起擠在車廂,至于二狗,他獨自架著另一輛馬車往東去了,聽他們話里的意思,大概是同伙的人在東邊的濟州城出了問題,得派人過去打點。
當仁不讓的,二狗一口攔下了這個伙計。
車轔轔,馬蕭蕭。
又是五日一晃而過,日夜不歇下,這輛愈顯破舊的馬車,終于駛進了京城。
伴隨著時間一同消逝的,還有梅流觴的腿上。經過這幾日的修養(yǎng),傷口已經長好,只有淺淺一層結痂扒在上面,雖的確有些有礙觀瞻,但于行走是沒什么問題了。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京城,自古以來都是集經濟政治文化于一體的中心城,自然是繁華無比,胖嬸架著馬車混入期間,如水滴入海,毫不惹人注意。
聽著車外的嘈雜,透過窗欞的縫隙,漱玉凝望著人流如織的街道,握著梅流觴的那只手,不自覺又緊了些,她知道,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