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的漆面在夕陽的余暉下閃著光,溫覺明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那本塵封的《白石道人歌曲》。翻開泛黃的譜頁,一張民國二十七年的上海灘《鎖麟囊》戲票悄然滑落,背面是周敘言熟悉的字跡:“今天聽到你的琵琶聲,就像聽到了仙樂,耳朵都亮堂了。”
她沉浸在回憶中,手指輕輕撥過第七根斷弦,余音裊裊。突然,窗外雷聲轟鳴。周敘言穿著濕透的白襯衫,汗跡像宣紙上的墨漬一樣擴散。他伸手去關(guān)窗,手腕輕輕擦過她的耳垂,那一刻,靜電仿佛讓時間凝固。
“彈《揚州慢》時,泛音要輕輕含在齒間。”他握著她的手指,教她如何吹奏簫孔,“就像含著一片即將融化的雪。”溫覺明感受到他拇指下的壓力,那里是她術(shù)后未愈的傷疤,她喉間不禁發(fā)出細微的嗚咽。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紫藤花凋零的那天,教務(wù)主任的茶杯在青磚地上摔得粉碎。主任的話像鋒利的瓷片刺向周敘言:“周老師,你應(yīng)該清楚你父親當(dāng)年的事情……”溫覺明看到周敘言后頸的筋脈緊繃,就像古琴上最細的弦。
黃昏時分,儲藏室里堆滿了廢棄的樂譜。周敘言突然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別動。”他睫毛上沾著飛絮,俯身時在她校牌上投下陰影。就在這時,鐵架后傳來快門聲,他猛地推開她,那本《樂府雜錄》重重摔在地上,塵土飛揚。
連綿的梅雨下了整整一個月。溫覺明在琴凳的縫隙里找到了一盤未貼標(biāo)的磁帶。A面是正常的發(fā)聲練習(xí),但B面卻是一片空白。直到某個午夜,耳機里突然傳來了潮水聲——那是周敘言的呼吸,混著她十七歲的心跳。在三分四十二秒處,聲音突然停止,就像他們的故事一樣,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第二天,他罕見地穿了一件竹青長衫,說是要去參加故人的葬禮。溫覺明瞥見他袖中露出一截紅繩,系著一枚缺角的和田玉蟬。后來她在古籍館翻到《釋名》,才知道“蟬”與“禪”同源,都寓意著靜默和放下。
在修復(fù)室,超聲波儀器發(fā)出蜂鳴聲,溫覺明用駝毛刷輕輕掃去民國歌譜上的霉斑。突然,有碎屑落下,露出了被遮蓋的鉛筆字跡——周敘言的字跡:“重到須驚”。十年前,他教她姜夔的詞時曾問:“‘縱豆蔻詞工’的下一句是什么?”溫覺明故意念錯了韻腳,看他眉頭緊蹙又舒展的樣子,心中滿是甜蜜。然而此刻,窗外傳來婚禮進行曲的殘音,她才終于明白那頁《揚州慢》譜表間藏著的五線譜,是“覺明”二字的摩斯密碼。
當(dāng)骨笛在保險柜里突然鳴響時,溫覺明正在修復(fù)周璇的《何日君再來》。黑膠唱片卡在了“曉露濕中庭”這句,循環(huán)播放著,像是一首詭異的安魂曲。她顫抖著按下播放鍵,十年前那盤磁帶竟然自動續(xù)錄了新的內(nèi)容:2019年的雨聲里,周敘言微醺的嗓音混著紅酒杯輕碰聲:”…當(dāng)年教導(dǎo)處那杯茶,我放了雙倍的龍井。“背景隱約有嬰兒啼哭,他的嘆息穿過十年光陰,“怕苦的明明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