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黑了，哪怕蔡邕的牢房之中，點著燭火。依舊顯得昏暗。

劉琦只能依稀看清皇甫嵩的表情、神色，卻不真切。

“汝便是劉子瑜？”聲音不大，也沒有驚人的氣勢。

很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劉琦感受到了一種如墜冰窟的錯覺。身上的毛孔仿若張開，配合著那牢獄之中不時出現的微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哪怕賈詡告知過，皇甫嵩修習公羊，并不重小節。但此處可還有個將《禮》刻在骨子里的蔡邕。劉琦依舊先對著蔡邕執了弟子禮之后，才看向皇甫嵩回答道：“見過皇甫將軍，正是琦。”

“伯喈，汝這弟子，倒是真有你年輕時的幾分風采。

行事看似恪守禮道，但做事，卻往往于禮不合！也算是有趣。”

皇甫嵩的話，看似是說給蔡邕的，其實是在說給劉琦聽。他本就沒打算讓劉琦回話：

“你所說的事情，那庶子以書信與老夫。長安之中老夫也有所聽聞。

故而老夫此言，并不是說汝行事不妥。而是妥，妥的很。

遵師之愿，為孝也。

散盡家財，只為救吾，為義也。

這孝義皆有，獨缺忠乎？汝忠心于帝，還是董賊？”

劉琦聞皇甫嵩之言，心中不由得暗笑：不愧是修習公羊的“瘋子”。怎么說這次自己也算是，傾盡家財甚至拉著楊家下場，是為了救你。

這皇甫嵩倒好，見面第一句，就直接問你到底是忠心于皇帝，還是董卓？

這話是能回答的？

“將軍此問，琦不解。琦本漢皇后裔，自然忠心于漢。”

“何為漢？”這話倒是蔡邕問得。

劉琦額頭滑過一顆汗珠。這房間可是兩個天下聞名。而他不過是區區一介白身。

而且這種話題在這中都觀獄中談，真的好嗎？

這兩位怕是直接無視了，自己三人現在的身份——階下之囚。

但劉琦也不怕，他自身牢獄不就是為了這個。如何能得到皇甫嵩的好感？第一步自然是先要能和他說上話了。

做好事不留名？

在這漢朝可行不通，不僅僅做好事要留名，還要大留特留。當事人得知道，這天下更得知道。

自己的老師是什么人？撰寫《漢書》，這可是專修史書。今日的對話，只怕要名流青史了。

“漢，自高祖，至今四百年。

然漢不僅有帝，亦有臣、民、工、商諸多交織。

吾忠的，便是這天下。唯帝乎？唯董乎？”劉琦搖了搖頭：“若帝與董一心，將軍與恩師忠于誰？”

“豎子！”

劉琦都不用想，這暴怒的聲音，自是來自他的老師蔡邕。至于這聲豎子，是蔡邕真實所想，還是場面之話，劉琦并不知道。

自有史書記之。

“恩師勿惱。

琦之問，假設而。若如此，當如何？忠于四世三公袁本初？還是那袁公路？

亦或者，我劉琦之等，漢室宗親？

琦不認同。

何人若能讓這天下安定，讓百姓安居。那便是琦忠之人。

然，若言救天下而傷琦？琦不許也。傷琦而救天下，那便無需他人。琦自有一劍，可蕩平這亂世，還漢之康盛。”

劉琦本以為這番話過后，自家那老師非得拿戒尺敲打自己。

卻沒想到，如此安靜。微風吹過，燭火搖曳。

“哈哈，伯喈汝這弟子，汝教不了。汝這弟子，妙，甚妙。”

皇甫嵩率先開口，語氣中竟然帶著幾分欣賞：“我那豎子，要是有這番見識。也就不會按這子瑜之法，‘借’我那長史的頭顱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追究汝弟子算計吾之事。

這種氣度我皇甫嵩還是有的。”

頓了一下：“小子，某問你。不用你誆騙我子之法。此間問題何解？”

劉琦望向皇甫嵩：“堅壽兄回扶風，領軍三萬。兵發長安。

父若在，則兵鋒回。若不在，領軍殺入長安。”

“區區三萬何以抵擋董卓三十萬大軍？豈不以卵擊石而。”皇甫嵩輕笑。

“三萬確實不夠戰董卓。然以身為局，戮戰于董卓。雖死董卓亦滅。如今長安不穩，西涼、關東貪圖長安者多矣。”

劉琦從容的回答，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

對于此種說法皇甫嵩不置可否，只是接著問道：“若不送死，該如何？”

劉琦深吸了一口氣：“父之仇，怎可不報。父若亡于長安。

率兵，屠戮郿塢，雞犬不留。以董氏全族，以告慰家父在天之靈。”

“哈哈哈。好小子。不若跟我來學公羊吧。你的性情，不適合學禮。”皇甫嵩笑得很開心：“那你說，我怎敢入長安？”

“因為將軍早有布置。若您身死，郿塢必亡！”

“哈哈哈哈。比你這恩師來的要強。”皇甫嵩大笑之間，劉琦終于在這老農的身上，感受到了殺氣。

那是比呂布還要狂暴的殺氣，已經完全凝實，讓人喘不過氣的殺氣。

不由自主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名字——殺神白起！

這才是皇甫嵩，漢末徹底終結了那聲勢浩大黃巾起義的軍神，皇甫嵩。

被騙了，所有人都被騙了。

皇甫嵩入長安，是忠，也不是忠。若活那便忠，若死！這漢家天下，也得給他陪葬。

公羊的——瘋子！

一陣暢快的大笑之后，皇甫嵩的氣息再度恢復到了“老農”的形象。

“最后的問題，我該怎么配合你？你這只身入獄，不就想要老夫配合你？想要借老夫記恨上背后使計謀的人？

那些陰溝里的家伙，不難猜。

何須如此麻煩。所以說出你真正讓老夫幫你之事？那些小手段就都收起來吧。老夫欣賞你。”

皇甫嵩，倚著墻，不急不緩的說著。

劉琦的眼神微動：“琦想拜托將軍的。只有一件事。若有一日時機得當。

煩請將軍，助我盡數屠殺郿塢董氏一脈。

一個不留！”

“哦？”皇甫嵩輕笑：“那董白呢？我可聽說，你與那丫頭關系不錯。而且如今的局面那董白可幫了你不少。”

劉琦的聲音不變：“琦說了，郿塢董氏盡數誅殺，一個不留。之后，就請將軍靜待其變。我相信將軍自會知曉該如何選擇。”

“好，老夫答應你！我倒想看看汝能做到哪一步。”

“帝曾與獄中，與皇甫夜談。據傳帝師蔡邕亦在。然此間種種，后漢書無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