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閉館的暮色中，沈明軒帶我翻過神武門的陰影。琉璃瓦上的脊獸在月光下蠕動，獬豸的角劃過宮墻，留下一串火星。他停在景仁宮前的銅缸旁，手指蘸著缸內積水，在鎏金缸沿寫下滿文咒語。水面突然沸騰，映出乾隆年間造辦處的畫面——幾位琺瑯匠人的脖頸拴著鐵鏈，正將熔化的彩料填入掐絲金框。

“景泰藍真正的名字，應該叫'鎖魂藍'。“沈明軒叩響缸沿，積水瞬間凝結成冰，顯出一枚嵌在冰中的孔雀藍釉片，“看見釉層里的氣泡了嗎？每個氣泡都困著一個匠人的魂魄。“

冰片在掌心融化，釉彩滲入皮膚，我的眼前突然閃過零碎記憶：戴著鐐銬的手在銅胎上掐出繁復的云雷紋，滾燙的琺瑯料滴在手背，騰起的青煙中浮現出龍形暗影...

“小心！“沈明軒突然將我拽倒。一支麻醉鏢釘在銅缸上，缸內冰晶炸裂，化作無數藍蝶飛舞。十幾個黑影從廡房頂躍下，他們穿著防化服，面罩上印著跨國拍賣行的logo。

“斯坦因基金會的余孽。“沈明軒冷笑，青花瓷片在指間凝成柳葉刀，“這次換了科技考古組的獵犬。“

為首的男人掀開面罩，露出機械義眼，虹膜里轉動的竟是琺瑯彩的纏枝蓮紋。“沈小姐，“他的電子音帶著電流雜音，“您在殷墟喚醒的文物幽靈，讓我們的股價漲了300%。現在，請把景泰藍的'魂引'交出來。“

我背靠銅缸，感覺后頸的汗毛突然豎起——缸內傳來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響。沈明軒突然揮刀劃破手掌，血珠濺在銅缸的滿文咒語上，鎏金篆字如活蛇般游動。缸內伸出數十只半透明的藍手，抓住最近的黑衣人拖入缸中，水面泛起血沫時，傳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

“去體仁閣！“沈明軒拽著我沖向偏殿。身后傳來電磁脈沖槍的嗡鳴，廊柱上的彩畫在電流中剝落，那些仙鶴、瑞獸竟化作顏料凝成的怪物撲來。我扯斷一串朝珠砸向追兵，珊瑚珠在觸及防化服時突然爆開，里面藏的朱砂粉在空氣中燃起陽火。

體仁閣的門閂自動脫落，殿內陳列的景泰藍香爐同時自鳴。沈明軒將我的手掌按在博古架隱秘的太極圖上，地板轟然中開，露出向下的密道。霉味涌出的剎那，我聽見地底傳來千萬人的嗚咽——那是永樂年間被活埋的琺瑯匠在哭嚎。

密道盡頭是座琉璃窯洞，中央立著尊三米高的景泰藍佛塔。塔身的纏枝蓮紋間暗藏滿文經咒，每一片蓮瓣都嵌著人牙雕制的佛陀。沈明軒將青花瓷瓶碎片拋向佛塔，霽藍釉色順著掐絲金線蔓延，塔內突然傳出木魚聲。

“萬歷皇帝為鎮壓鄭和帶回的海妖，命工匠將七下西洋的船工魂魄熔入琺瑯。“他指尖撫過塔身，“你看這些釉色變化——“

佛塔的藍釉在幽光中泛起浪濤般的紋路，隱約可見沉船輪廓。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耳畔響起閩南語與阿拉伯語的呼喊，那些困在釉彩中的船工魂魄正順著金線攀上我的手臂。

追兵撞開密道的聲響傳來，沈明軒突然將我推進佛塔：“塔頂有鄭和的牽星板！用星圖打開海眼！“

我在螺旋階梯上狂奔，塔壁的琺瑯彩逐漸液化。追兵的激光刀劈開塔基，海水混著怨靈傾瀉而入。當指尖觸及塔頂的象牙星圖時，鄭和船隊的嘶吼震得顱骨生疼。星圖上的二十八宿依次亮起，密道穹頂化作浩瀚星空，北斗的斗柄指向紫禁城外的什剎海。

海水突然倒灌，將整座佛塔沖入地下暗河。我抱緊星圖，在激流中看見沈明軒的身影化作青花瓷俑，隨波逐流時仍揮刀斬碎追兵的機械義肢。當我們從后海的荷花叢中浮出時，懷中的星圖已變成銹跡斑斑的羅盤，指針永遠指向正東。

“現在你該明白，“渾身濕透的沈明軒躺在岸邊，指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南鑼鼓巷，“為什么歷代皇帝要在中軸線下埋鎮海塔——“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震顫。我趴在地上傾聽，無數琺瑯彩的嗚咽順著地脈傳來，其間夾雜著英語、法語的叫價聲。沈明軒冷笑：“那些流失海外的景泰藍，每個都是挖塌中軸線的蛀蟲。“

羅盤突然飛旋，指針崩裂成十二道金光。其中一道落向西山方向，在山脊線映出古觀象臺的輪廓。“下一個錨點在渾天儀，“他擦去羅盤上的淤泥，“但我們要先找回被做成雪茄盒的乾隆星圖。“

晨霧中傳來旅游團的喧嘩，我們混入參觀故宮的人群。沈明軒將一片琺瑯碎屑彈向太和殿，金鑾寶座上的龍椅突然滲出海水，在驚呼聲中化作一灘咸腥的泡沫——那些流失的魂靈，正在用這種方式訴說鄉愁。

沈明軒指尖的羅盤突然迸裂，十二道金光中有一束直指西山玉泉山。我們踏著晨露潛入古觀象臺時，卻發現渾儀、簡儀早已不翼而空，只余下青銅基座上焦黑的灼痕。“他們用激光切割了星軌，“他蹲身撫摸銘文，“但真正的渾天儀，從來不在人間。“

他忽然將我的手掌按在基座凹槽，琺瑯羅盤自動嵌入其中。地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整座觀象臺如蓮花般層層綻放，露出下方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巨大儀器——那是用無數景泰藍碎片拼接的渾天儀，每道星軌上都串著人指骨制成的算珠。

“永樂年間，鄭和的星圖師用琺瑯封印海妖，“沈明軒的刀尖挑開玻璃艙，“你看赤道環上的龍紋——“

藍釉龍睛突然轉動，儀器內涌出咸腥海水。浸泡其中的赫然是十二具穿著西洋軍裝的尸骸，他們手中的火槍與渾天儀的晷針焊在一起，胸牌上印著“八國聯軍特別考古隊1900“。我忽然明白庚子年丟失的不僅是文物，還有鎮壓海眼的星圖秘器。

“小心尸變！“沈明軒話音未落，那些尸骸的指關節突然暴長，火槍管扭曲成章魚觸須般的吸盤。我懷中的琺瑯佛塔突然發燙，塔身船工魂魄順著海水爬上尸骸，與操控尸身的納米甲骨文纏斗。沈明軒趁機躍上渾天儀，將青花瓷片插入黃道環缺口。

儀器轟然啟動，星軌開始逆向旋轉。我們腳下的基座浮現出全息投影的《鄭和航海圖》，但原本標注星宿的位置，此刻顯示的竟是倫敦大英博物館、巴黎吉美美術館的立體坐標。一道紫光自儀器射出，穿透云層指向太平洋某處——那是當年運送文物的軍艦沉沒之地。

“他們要打撈的不是黃金，“沈明軒拽著我跳進突然出現的時空漩渦，“是隨船沉沒的'鎖魂藍'母版。“

我們在漩渦中下墜，四周漂浮著各色景泰藍器皿。一只乾隆年制的西洋鐘突然炸開，表盤化作青銅羅剎撲來。我揮動佛塔，塔尖牽星板迸發的星光將其擊碎，飛濺的齒輪卻組成更小的機械羅剎。沈明軒割破手腕，血珠在漩渦中凝成《天工開物》的插圖，那些明代匠人虛影開始拆解機械怪物。

墜入海底時，眼前景象令人窒息：銹蝕的軍艦殘骸間，數以萬計的景泰藍器皿組成巨型法陣。每個琺瑯彩罐都在吞吐黑霧，罐身上的嬰戲圖在深海中扭曲成鬼童嬉鬧。法陣中央的母版正在融化，流淌出的藍釉中浮現出各國博物館的輪廓——大都會的穹頂、盧浮宮的金字塔、冬宮的廊柱都在汲取母版靈氣。

“母版一旦融化，所有海外景泰藍都會成為鬼門錨點。“沈明軒的唐刀插進母版裂縫，“用血祭紋逆轉煉金陣！“

我按上母版的瞬間，海底砂石突然暴起，凝結成婦妌的面容：“你以為只有沈家會轉世？“她的聲音混著潛艇的聲吶回響，“從瑯威理到伯希和，我換了十七具身體就為今天！“

無數深海機器人從軍艦殘骸中涌出，機械臂上刻著拍賣行的槌形標志。沈明軒突然大笑，他撕開衣襟露出胸口的青花瓷紋——那些霽藍釉色正順著血管注入母版：“你難道沒發現，我才是真正的母版容器？“

母版突然迸發刺目強光，機器人眼中的甲骨文編碼開始錯亂。我趁機咬破舌尖，以血在虛空畫出婦好傳承的獻祭圖騰。海底法陣逆轉的剎那，全球博物館的景泰藍同時震顫，困在其中的匠人魂魄化作藍色流星，穿透展柜飛向東方。

婦妌的機械身軀在數據流中崩潰，她最后的尖叫化為摩爾斯電碼：“你以為贏了？下一個錨點在...“話音未落，母版徹底融化，將我們沖上海灘。

朝陽中，沈明軒的身體布滿蛛網裂痕。他撿起沙灘上的海螺，放在耳邊輕笑：“聽見了嗎？這是下一個目的地的潮聲——“

螺聲中分明夾雜著江南絲竹，還有龍舟競渡的鼓點。我望向地平線，恍惚看見一座水上戲臺掠過浪尖，檐角的風鈴竟是用昆曲工尺譜鑄成。

“該去會會古琴里的焦尾魂了。“他咳嗽著吐出青花瓷碎片，“但在那之前，我們要先找回被做成電子芯片的廣陵散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