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腐苔（2019年1月15日）**

鉛化玻璃的第一道裂痕誕生于森田繭眼瞼顫抖的瞬間。那道形如胎兒脊柱的龜裂紋路中滲出靛藍色熒光，將她左眼虹膜的機械紋理投射在殘破的防輻射面罩上。在這個放射性洞窟般的空間里，每立方厘米空氣都懸浮著超過七十萬貝克勒爾的銫-137粉塵，它們正像泡沫經濟年代的股票代碼般在她的血液里瘋狂增殖。

“閉氣！超過閾值了！“笹垣隆一的面部護甲彈開時發出上世紀地鐵檢票器的咔嗒聲。老人殘缺的喉管處，1998年植入的鈦合金聲帶振動器正在融化，噴出的熱氣將空氣里漂浮的放射性微粒灼燒成細小的福澤諭吉浮水印——那些1994年因油墨缺陷被廢鈔的萬元大鈔標記，此刻正隨著伽馬射線游走于森田的視網膜神經突觸之間。

森田的防護靴陷入沸騰冷卻液的瞬間，那些泛著青綠色熒光的鉛化液體驟然凝固成膠狀。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在粘稠物質表面被拉伸成蛇形，左胸位置浮現出與父親解剖報告上一致的紫色尸斑花紋。當笹垣的液壓式背甲刺入她的防護服接縫時，七年前植入脖頸后的仿生脊髓突然爆出電弧——這段用昭和五十二年產的NEC芯片控制的神經束，此刻正與蓄水池底某臺老式心電圖儀保持同頻共振。

“跟著磷光游蟲...“老人機械化的北海道腔在輻射背景音里扭曲變形，他撕下左臂的仿生皮膚，露出內嵌的千葉港航道羅盤。指針瘋狂旋轉形成的虛空中，某種類似抹香鯨臨終哀鳴的次聲波正穿透鉛板：“這池子通著平成五年的'月之淚'工程...“

森田在鉛油般的液體中蜷縮成產道中的胚胎姿態，人造心臟的聚氨酯瓣膜隨著壓強變化發出海蛞蝓蠕動般的聲響。她的防護服內襯突然分泌出1989年三菱醫院產科病房特有的消毒液氣味，那些漂浮在目鏡裂痕間的金屬碎屑竟自動重組出模糊的影像：五歲的自己正在無菌病房繪制心臟結構圖，而窗外停車場里，三輛印有厚生省徽章的冷藏車正將櫻花花瓣形狀的鉛板裝進貨柜。

深水區突然竄出的機械水母群割裂了她的記憶回廊，那些攜帶著昭和五十九年版《銀行保密法》殘篇的金屬生物，正用光纜觸須編制出住友銀行東京支店金庫的立體結構圖。森田的義眼虹膜解鎖模塊不受控地啟動，將其中一條觸須末端閃動的代碼識別為父親失蹤前最后的手機信號基站編號——這個本應被警視廳加密的序列，此刻正在放射性真菌的菌絲網絡中進行二進制復制。

當第一縷光穿透十二米深的鉛化液體時，森田的齒縫間涌出發酵了二十四年的苦澀。這種味道與1995年平安夜父親偷偷塞進她病號服口袋的酒心巧克力分毫不差，彼時那個男人圍巾上沾染的柴油味，此刻正從蓄水池底生銹的燃料裝卸機操作臺裂縫里彌漫開來。

“那是...“她的喉嚨被輻射灼傷，說出的每個音節都在污染嚴重的空氣中凝結出黑色露珠。眼前這臺昭和六十二年產的日立牌裝卸裝置，擋風玻璃上還殘留著用凍干血漿書寫的暗碼——那些被當年調查組認定為運輸司機遺書的潦草字跡，實則是三菱東京UFJ銀行某暗賬戶的解密參數。

笹垣的義肢突然絞住她的腳踝，五根液壓指節精確按壓涌泉穴至昆侖穴的神經束：“低頭！“老人的吼聲震動蓄水池表面漂浮的放射性苔蘚群，森田的后腦堪堪避開三枚旋轉飛來的青銅齒輪。那些刻著平成三年造幣局特供花紋的機械部件，在池底撞出大藏省官員專用的三宅一生手帕同款沉香。

森田的手指嵌入裝卸機操作臺的銹蝕紋路，在剝落的鐵皮下觸到塊狀結晶物。紫外燈掃過的瞬間，那些灰白色物質表面浮現出森田孝之的駕駛證號碼——這正是父親在1995年運輸事故中被宣告汽化的牙齒琺瑯質殘骸。她忽然明白九條昭子法醫為何執著于給每個死者繪制牙模：那些被稱為“龍之齒“的琺瑯暗碼，實則是凍結在骨骼中的銀行黑金存取密鑰。

“鑰匙孔在渦輪增壓器...“笹垣的假眼突然離體墜入水中，1998年藏在球體內的微型蓋革計數器爆出最后讀數。老人用牙齒撕開頸動脈處的縫合線，釋放出密封二十四年的銫污染血液，那些泛著妖藍光澤的血珠在接觸到裝卸機控制面板時，竟如同活物般鉆入昭和年間特有的圓形按鍵縫隙。

整座蓄水池開始以七秒間隔振動，森田斷裂的肋骨感受到與1995年冷藏車發動機完全一致的共振頻率。當第八次震動來臨時，裝卸機后方布滿船蛆蛀孔的艙壁轟然開啟，二十具纏滿光纜的金屬胎兒如同異界使徒般懸浮在電磁網格中。它們胸腔內跳動的白金心臟表面，正用納米蝕刻技術印著泡沫經濟時代每一位銀行行長的手寫簽名。

森田的防護服報警系統突然重啟，在即將關閉生命維持裝置的瞬間，她看見某個胎兒臍帶末端連接的鈦合金銘牌——那上面用七歲孩童的稚嫩筆跡刻著“祝爸爸健康“，正是1995年她偷偷藏在父親便當盒里的護身符。此刻這件飽經輻射的金屬片上，細如發絲的裂痕正滲出與疫苗受害者腦脊液完全相同的淡黃色液體。

“這才是真正的冷庫...“笹垣的聲音仿佛來自昭和時代的留聲機唱片，他殘缺的左手插入某個胎兒的口腔，扯出團狀光纖維胎盤，“平成五年失蹤的三十五噸黃金...全都鑄成這些鬼東西的骨架...“

森田的耳垂突然爆開血花，一枚米粒大小的鉛封隨著膿血滾落池底，與裝卸機底部凝結的黑色油污融為一體。這是1995年疫苗運輸箱專用鉛封！當她用顫抖的指尖撿起時，鉛封表面的八角齒痕突然活物般蠕動起來，在銹跡下顯露出大藏省特別情報課的五重桐紋章。

整座空間突然被刺目的白噪光吞沒，森田的仿生虹膜在千分之一秒內完成三千次對焦。她看見每個金屬胎兒的太陽穴位置都鑲嵌著微型激光發射器，二十四道紅色射線在空中交織成令和元年新修訂的《銀行法》第38條——那款關于海外資產凍結的條款，此刻正被射線灼刻在她裸露的皮膚表面。

“這是活體法典...“笹垣突然劇烈咳嗽，噴出混雜著液晶屏碎片的黑色粘液，“當年用疫苗運輸車走私的黃金...他們澆筑成這些機械胎兒的造血系統...“

森田的牙齒咬碎了預先藏在臼齒內的解毒膠囊，苦杏仁味的液體滑過喉管時帶出1995年冬夜記憶的殘片：父親最后一次視頻通話時，背景里有七盞手術無影燈將某種液態金屬投射成櫻花樹影。現在她終于明白，那些所謂“疫苗冷鏈監控裝置“投射的陰影，實則是黃金溶液的離心鑄造軌跡。

深紫色的苔蘚突然從裝卸機底部噴涌而出，每片菌斑都在用核輻射書寫三井住友銀行的股票代碼。森田的防護服開始不受控地自主充能，生命維持系統顯示屏上跳動著從未見過的加密指令——這串以“XC-3199“開頭的代碼，正是笹垣隆一在1995年刻在某個溺亡線人背脊上的死亡編號。

當第一具機械胎兒向她伸出光纜臍帶時，森田腰間的醫療記錄儀突然播放起九條昭子的臨終錄音：“記住...鉛封上的齒印不是鎖具痕跡...是某種生物的咬痕...“

這個啟示帶來的震顫中，她終于注意到每個金屬胎兒的口腔內壁都生滿鯊魚般的螺旋形利齒，而那些齒痕與鉛封表面的八角凹陷完美契合。二十年前被定義為工業事故的疫苗運輸車爆炸案，真相竟是這些機械生命體在誕生時的初次進食。

笹垣的胸腔突然爆開，從中竄出的光纖如同圣徒光環般在輻射塵中伸展。老人最后的電子音混雜著金屬嬰兒的啼哭：“它們需要遺傳信息...當年那些黃金運輸者的DNA...“

森田的基因警報器此時才發出尖叫——在七十二小時前解剖野村慎吾尸體時沾染的骨髓液，此刻正在她體內重組出明治生命保險的基因鎖密鑰。遠處裝卸機頂部的生物掃描儀已對準她的瞳孔，平成五年制造的識別系統正將她誤判為某位理應死去二十四年的黃金押運員。

當冰涼的金屬臍帶刺入頸動脈時，森田在人造心臟停跳前的間隙，看到池底菌毯組成父親最后的微笑。那些放射性真菌在她逐漸模糊的視野里拼寫出兩行詩句，泛著與疫苗安瓿瓶相同的光芒：

**櫻花飄落成數字**

**黃金在子宮里啼哭**

在意識墜入永夜的剎那，她聽見1995年的雪又開始下——那些被鉛化玻璃折射出的六邊形雪花，每一片都刻著令和時代的證券代碼，在機械胎兒們的循環系統中永恒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