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初秋的一個清晨，秦曉楓正蹲在自家院子里逗弄新捉的蟋蟀，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他好奇地跑到門口，看見兩輛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村道上，幾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正拿著圖紙指指點點。

“Muāng(爸)！有人來啦！”十歲的秦曉楓扯著嗓子朝屋里喊。

秦啟良放下手中的農具走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為首的中年男子已經走到院門前，掏出工作證：“你好，我們是桂林文物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些關于桂州窯的情況?！?

“桂州窯？”秦啟良一臉茫然，“什么桂州窯？”

“就是你們村后山那片古窯遺址。“工作人員解釋道，“根據縣志記載，你們秦家祖上曾經是那里的窯工？”

秦啟良這才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破窯??！那都是老輩人的事了……”

屋里，秦曉楓趴在門縫邊偷聽。他看見父親把客人讓進屋，那個戴眼鏡的叔叔從公文包里取出一疊照片攤在桌上。照片上是一些青綠色的瓷片，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這些就是桂州窯出土的青瓷標本。”眼鏡叔叔指著照片說，“我們希望能找到當年窯工的后人，了解一些傳統工藝?！?

秦啟良搓著手，面露難色：“這個……我太爺爺那輩就不燒窯了，家里也沒留下什么……”

“聽說您父親秦桂德老先生還健在？”工作人員不肯放棄，“能不能請他回憶一下？”

正說著，秦桂德拄著拐杖從里屋走出來。老人瞇著眼看了看照片，突然“咦”了一聲：“這釉色...有點像祖上說的‘雨過天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秦曉楓看見爺爺顫抖的手指撫過照片上的瓷片，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光亮。

“我小時候聽我爺說過，”老人慢慢回憶道，“桂州窯最盛時，能燒出‘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瓷器...“

工作人員急忙記錄，眼鏡叔叔追問道：“您還記得具體的燒制方法嗎？比如釉料配方？窯溫控制？”

秦桂德搖搖頭，嘆了口氣：“祖上的手藝到我爺爺那輩就斷了。唯一一本《青瓷燒制古法》的手抄本……”老人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在‘破四舊’那年，被我親手燒了?！?

屋里一時寂靜。秦曉楓看見爺爺的眼角有淚光閃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堅強的爺爺流淚。

“太可惜了……”眼鏡叔叔惋惜地說，“這可是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啊。”

臨走時，工作人員留下聯系方式，希望秦家如果想起任何線索都能聯系他們。秦曉楓跟著大人們送客到門口，突然扯了扯父親的衣角：“Muāng(爸)，太公留下的那口大缸，底下是不是刻著字？”

秦啟良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捉迷藏鉆進去看見的！”孩子興奮地說，“像是配方什么的……”

這個消息讓文物局的人喜出望外。在秦家后院，幾個壯年男子合力挪開了那口積滿雨水的大缸。缸底果然刻著幾行模糊的字跡，經過仔細辨認，似乎是某種釉料的配方。

“這是重大發現！”眼鏡叔叔激動地說，“雖然不全，但對我們復原桂州窯工藝很有幫助！”

當晚，秦家的飯桌上格外安靜。秦桂德一直沒動筷子，最后長嘆一聲：“要是那本書沒燒，現在能值多少錢啊……”

秦曉楓扒著飯，突然說：“Gàng(爺爺)，我長大了要學燒窯！”

大人們都笑了。秦啟良揉揉兒子的腦袋：“傻小子，現在誰還學這個？好好讀書才是正經。”

夜深人靜時，秦曉楓偷偷爬起來，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木盒。里面放著的是他這些年收集的各種瓷片，最珍貴的是一片帶著青色釉彩的殘片，是去年在江邊撿到的。月光下，瓷片泛著幽幽的光，仿佛在訴說著千年前的秘密。

第二天，村里來了個賣麥芽糖的小販。孩子們圍著他嘰嘰喳喳時，秦曉楓卻獨自跑到村后的荒坡上。站在高處，可以望見遠處考古隊的工作現場，白色的帳篷像幾朵蘑菇點綴在秋日的田野間。

“桂州窯……”他小聲念叨著這個新學會的詞，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從那天起，每當放學的鐘聲敲響，秦曉楓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跑到考古現場外圍，遠遠地看著大人們工作。

一個月后，考古隊撤走了。村里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有秦曉楓還時常跑到那片遺址上，在泥土中翻找著可能被遺漏的瓷片。有次他找到一塊帶著奇特紋路的殘片，興沖沖地拿給爺爺看。

秦桂德戴上老花鏡，對著陽光看了許久，突然說：“這紋路……像是'魚子紋'，聽我爹說，要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壓出來?！?

“Gàng(爺爺)，你再給我講講桂州窯的故事吧！”秦曉楓仰著臉懇求道。

老人摸著孫子的頭，目光越過村莊，望向遠方：“聽我的爺爺說啊，那時候，一窯瓷器燒成時，整個山頭都映著紅光……”

夕陽西下，祖孫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古老的技藝雖然已經失傳，但那一抹青瓷的光彩，卻永遠留在了這個孩子的心里。